退婚(2 / 2)

何有幸说:你这样绝情。

说着,就要惩罚谭涟涟,把谭涟涟扳倒在草地上,而且碰到了谭涟涟胸部的敏感部位。何有幸一边打一边说:你忘恩负义,你过河拆桥,你无情无义!

谭涟涟反唇相讥道:你就是想把你花在我身上的钱收回去,你一定也不高尚!你想我给你养一个小何有幸,我告诉你,休想!本姑娘是金身,决不破的!

谭涟涟那醉人的腰肢在躲闪中不停地扭摆着,前仰后合着,在应付何有幸的身子和手脚的正面进攻和偷袭。先头部队早就出动,并且已经成功地控制了某些地带,正在继续上行或下行,头脑里都在运筹着整体的作战方略,谭涟涟在拒绝,但总不能被认为是在真诚地拒绝。

两个玩火者已经跌进了春天的坑里。

老洲的确太空旷了,树木草皮完全形成不了遮挡。沙地袒露着,许多鸟在瞎飞。

江道上的船在行驶,有的往上江去,有的往下江走。

太阳落下山坡

听我唱个扯谎歌

两个和尚来打架

头发扯成乱鸡窝

乌龟甲鱼天上跑

鸡蛋砸碎石臼窝

鲤鱼来衔草

牛儿来霸窝

三十六个阳雀蛋

出了七十二个咕冬哥

何算盘老了,去给儿子经管了几天小饭店,又被儿子冲了回来,和儿子疙疙瘩瘩的,两个人是仇人,不能见面。回来以后,就不吃儿子的,把烟又戒了。也不到袖子家去吃一顿饭,一个人守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管了。

袖子说她大大,说,就像是人家差他几百斤稻子似的,就好像是欠他几百吊钱似的,没有一个人如他的意。

有一天,来了一个老人,满面风尘地,明显是赶了不少路,来到了拦河坝,指名道姓地来找何算盘。何算盘泡了茶,两个人一边喝,一边说话。来者说:……哎,这天下真是小啊!说起来,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但是,你今天不晓得我是哪个。自古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是,我今天来,是要得罪你的了。

何算盘说道:有什么事,你老人家就直讲,不要拐弯抹角地,我吃得住。

来者说:你比我小几岁,我就卖个老。谭涟涟是我的女儿,你听我说一说我们两家的身世,就晓得我干吗不愿意这一桩婚事了。

一听说是儿子的事情,何算盘气就不打一处来,马上打断了老者的话,气着说:我名义上是他的老子,实际上他是我的老子!小断根的!我盼他生疮,化脓,死掉!

老者听了,停下了话。连喝了两杯茶水。

何算盘一五一十地数说他儿子的不是,把自己的儿子骂得个一无是处。

临了,终于有机会了,老者说:何有幸这个孩子,我和我家的老太婆都很喜欢他,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日后也有出息。……我们现在老了,什么丑也不用遮了,……我家里的老太婆,其实跟有幸他妈妈是姐妹,我家里的,也是个庵里人,解放拆庙砸四旧的时候还了俗,躲到了江边上,到了我家里。临老了,才和我养了女儿小阿涟,我们把她放在手掌上养,稀罕得不得了。……我在江边上马家坝住家,我今天走了十八里的路,才到了你的府上。老太婆说,要我来看你一眼。她对你们拦河坝这里熟得很,从小就是母山山后的人,就是她,把有幸妈妈荐到了马怀道家去的。解放后,一提起,就在家里懊悔,打自己嘴巴子。老太婆对不住绣花女,也很想何有幸他妈妈,今天她人在湖北了,见不到她人了,托我来看一眼你。……只是,这婚事,我和老太婆她两个人,都不同意。我们这几家人,都搅到一块来了,都是跟他马家有了干系,才这样的。现在,我们要是又搅到一起了,给人家晓得了,小伢子们也不会过上什么舒服日子的,无论如何,我们躲都要躲掉。我们祖上,政治上有事情,不能让下辈再有问题。

何算盘心里的老帐给翻出来了,道:这么说,是阿涟的母亲把有幸的妈妈搭救到马家去的。

老者说:是的,不错。不过,不能讲是搭救,分明是送到了苦海里了。哎,人活一辈子,一笔帐,只有天王老子地王爷才晓得!

何算盘又叹道:这一生,我们家何有幸跟你们家的阿涟又聚合到了一起,是不是旧帐没了啊?

何算盘说话时,眼睛里有害怕的东西在躲藏。

老者劝慰地说:旧事,我们老人放在心上,也就罢了。他们,就让他们不明不白吧。你哩,算是我求你了,只说你不答应这一桩婚事就行了,我们在家里,也死活不答应。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说起来,你不晓得,阿涟她妈妈这一生一世,心心念念想的人,就是绣花女啊!她们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啊!他们可以认作兄妹,但不要做夫妻。……那一年,有幸他妈妈从河北回来,看自己的儿女,她在你这里就看了一眼,就走了,她到哪里去了哩?这个话,今天也不瞒你了。她就偷偷到了我的家里来搭脚。我们家住在那块地方,没有人晓得,一年到头不跟外人打交道。她们两个,真的是亲姐妹啊!一个人,一生一世,亲的人疼的人,不多啊!……去年的一天,阿涟回家,跟我们讲,她好上了一个人,名字叫何有幸,家是拦河坝的,我跟她妈妈一听,头脑子都一轰啊!上一代,我们和马家,瓜葛太多了,下一代,我们不能像南瓜藤子一样,再往一块攀了!

说到后来,何算盘说:不晓得你们二老,要不,我上门去拜望你们去,还让你老走这么远的路到我这里来。

老者说:活不到几年了,抓紧时间走走。你这些年的苦,我们心里都清楚明白,明眼人都明了得很,这个话就不讲了。……她两个女人家的命才真叫苦哩,活了一生,两个人萍水相逢了,才算是一点慰藉。女人的苦,比男人的苦,还要苦。我那老伴,想绣花女,你想都想不出,她专门到何有幸的学校里去看过他,看一眼,想一想自己在外的老姐妹。……如今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了!

苍老的何算盘哭了,说:老哥哥,你就别讲了!

来者说:不讲就不讲了,勾得你伤心了。实际上,你心里比我们还苦。……不早了,我要赶路回去了。

何算盘一把拉住老人,说:你把我折煞了!二十里的路,现在往家赶,你这不是骂我啊?

老人就留下来歇。一间旧屋子,也就他们两个人。话也讲得差不多了,晚上喝稀饭,夜里两个人一床睡觉,三言两语地搭一声。何算盘说:不瞒你讲,我这一生,家里没来过一个客人!

第二天一早,都醒了。何算盘在泥巴炉子上架柴火,烧了一壶开水,又冲了两盏子本地的苦茶。那时候,天还没亮,两个人就在品茶,也没有说话。东边有一点天光。地上有一点游风。到了中午,吃过饭以后,老人就要走了,两个人揖别。但是,何算盘跟着也带了门,上了路,把老人送到了渡口。泥巴路晒硬了,有点咯脚,两个人都要对方小心看着路。

老人上了渡船,何算盘和他招手,说:能走得动,就来歇一晚!

老人在水中间扯着嗓子说:还不晓得能不能见了!

老人上了那边的圩埂,两个人在两边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