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得一丝不挂(1 / 2)

 韦雄黄:

您好!

我要向你坦白。那时我在搞团的工作,我也算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们团委开了会,觉得应该帮助你,大家总觉得你很孤独很消沉。我那次和你出去一天,其实是我按计划在工作。那像演戏,也许,你知道了以后会对我有感觉的,但当时的真实情况就是这样。

我记得在路上,我问你:“你是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像刘晓庆还是像陈冲?”你说你喜欢像陈冲那样的,又说,凡是漂亮的都喜欢。

我那时真正的意中人是你。有一次摄影比赛后,我邀请你跳舞,你穿着四十五码的回力大白鞋,横冲直撞,吓得外语系的姑娘四散逃走,其实你的外貌很吸引人,但没人能走进你的内心世界。我那时就是看上了你,主动去找你的。工作,也许是一个幌子。你不知道后来我回到女生寝室后遭遇到的流言蜚语!可是你不答礼我,竟然去找别的女生打情骂俏去了。随后,你又整天热衷于你的孤独事业,还和人争斗。你还搞政治,想在参加华东地区大学生排球赛前成功地搞一次政变,当上学校排球队的队长。这些事,我都知道。我很关心你。我还偷偷为你的演出买了一把新吉他,当然是用学校的钱。可你,却不了解我。你们男人永远都在打仗,而我们女人永远都在搞和平(爱情和家庭代表着和平)。

岔远了!还是说那次我们一起出去的事吧。后来,我们到了医院,我去看病,挂号,是皮肤科。你在苗木那里等我,你说你昨天刚来过,老黄爬过道天花板偷电到寝室来烧电炉,给电打得不轻,你们怕他肾功能失调把他偷送到医院来了。……不过后来你又进来了陪我,医生不愿意给我看病,说我不用看,说我没病。你在旁边问,什么才叫有病?医生说,梅毒什么的才叫病,这是青春痘!

我们两个大笑,我的青春痘差不多全都变成了赤豆。

我说,哈,好,走吧,去逛街吧,我们去丁家山,那里有一个丁家湖,听说郁达夫在那里坐过,他的小说里都写到过。你也兴奋地大叫:好,让我们去干点坏事吧!我听了你说的话,有点害怕,也有点兴奋,毕竟我们是第一次单独出去。我说,韦雄黄,等你成名了,我要把你的干坏事快乐理论给抖出去!

你说,等到那一天,你就不想抖了,万物皆流,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我们去了那里,那里很凉快,竹子很美,地势起伏。站在高处看底下的农家生活,真是世外桃源!你在那里还说了一个笑话给我听,说你们男生上体育课报数一、二、三、四以后,就是五、六、七、八、九、十,可到了后面,就出现了“丁勾”、“皮蛋”、“老K”、“爱司”!

最后,体育委员老黄说:报告左老师,八零三班全副扑克一个不缺!

你说的那个笑话把我笑死了。

左老师说:把丁勾给我抓起来!到一旁晾着!

好美,丁家湖真的很美,我到今天都还记得!我和你一道去的,你还记得吗?……白鹭在浅水里,水很清。对面一抹芦苇,很遥远,又青又绿。这就是你们长江边上的风景,我陶醉了。我们北方从没有这些美景。……后来,我们下到水里去,脱了鞋。一条船从那边来了,我们求他让我们上去,我们喊:“……喂,老乡!朝这边划!……喂,老乡,能让我们上船嘛?”可是,船走了!

“往后,我要到这里来自杀!”你忽然说。

那句话把我惊呆了。但我反应也算快,我说:“我要永远在这里等你来自杀!”

我那算表白吗?

韦雄黄,你还记得不?

赵幸福10月15日

赵幸福:

读了你的信,我又神回往日。赵幸福,我们应该不长大,永远待在大学时光里。社会,是另一些人喜欢的场所。我们,还是做我们比较好。……请问,幸福,你脸上的青春痘还在吗?

记得我们中文系803班的教室在中文系红楼一楼的最里面,其实,我们的学校是老国立安大所在地。十二面宽敞,虽说是老式窗户,但能带进足够的光线。我记得那里的一切。课间操,我们出去做操。窗外葱茏的树木之间,我们在舞动。做得好做得不好,不再有人凶神恶煞地管。……今天,那里是别的大学生在舞动了。回到我们小教室里,我记得你坐在第二组第一位。

学习委员虚无总拿着一摞信和报纸,带着他那有点夸张的鞋掌声进来了。我们教室的地面是木板的,他走路总很斗志昂扬,把地板跺得很响。你那时有全班最漂亮的卷发,我总能发现你的卷发。在我们教室里,还能看到图书馆的尖顶在阳光下发亮,但我总被你的卷发吸引,也许是我们吧,大家都心仪你。但你是我们学校皇后级别的女生,我从没想过什么歪心事,虽然我们一起出去过一次。

那时,学校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郊外,绣满了青草。它的尽头是一片白茫茫的湖——菱湖。小路绕着湖,绕来绕去,又回到学校里。那里本没有路,是历届学生散步散出来的路。傍晚,沿着这条小路散步,城市青色的灯光就会越来越远,最后,我们这些散步者完全沉浸在平静的小湖里。一层像雾一样的朦胧的暮色在天空化开来,弥漫着。有一段,你总跟那个女体育老师一道散步。你两只手在身后,手指绞着手指,上身挺得笔直。她则斜着肩膀,宽着身子,后背上有一个大9字,上衣身侧有两条运动白线,很显眼。我总是一个人出去散步。是的,我不善交际,但我也没那么哀怨和忧伤,也许是装的。那是一个矫情的岁数,似乎把自己包装在什么一种东西里面才觉得安全,才觉得得人喜欢。其实那时,我雄心勃勃,想改变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觉得国家正在搞改革,缺少一大批一大批的人才,我要为国家塑造自己。你们也看好我,觉得我将来会成功。可我不愿意成为我那成功的父亲的附加,我讨厌的是这个。只要你们一说这个,我就十分反感。实际上,有时,我也认为你们会成功的,因为你们总是在做一些实际的社会性事务,你们在和人交往,而我,整天在一个人的想象里。

现在工作这么多年,我理解这个社会了,我已经丧失进取心了,我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我玩球、打鸟、打架、弹吉他、唱歌,我似乎完全走上了另一条路。我不晓得我是谁,不晓得我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有时,我一个人反省,像我这种人,去考社会学,去搞社会科学研究,简直是笑话。我读的是中文,受到的是文人气的熏陶,文学是幻想的,文学是反叛的,我,如果去做社会研究,一定总会用文学的态度来研究社会。社会太复杂了,社会是我们这许多独立松散的个体组成的,它有不可分析的一面,不会因为你怎么想就怎么变化,我能以一个个人去搞定它?还是不要小狗吃天吧。但放弃了梦想,就会把自己抛弃在一块没人的路埂上。我已经走到了尽头,只能深吸一口田野里新鲜的空气,那里有马兰头的香气。

我就要回头了,我也曾经追求过。

现在我很想成家结婚,过完这一生了事,但又没有女友。

纸尽灯昏,就此掷笔,也罢!

韦雄黄手书10月21日

韦雄黄:

你好!

你的钢笔书法真的很漂亮,我把你的信给别人看了,别人都赞叹,简直就是书法作品。

整天在外面混世的人都是浮躁的人,连字都写不好,一些内向的人才有才学。

一个人的理想,不是你说纸尽灯昏就纸尽灯昏的,一个人曾经有过的追求,会在心中放一生的,它不会死,它在等待时间和时机而已。我相信你不会沉沦下去的。我现在在这里政治上发展得相当不错,我父亲给我取了个好名字,我很幸福,我跟大家相处得很好,在各项评比考核和奖励中,大家都喜欢把我的名字送报上去。组织上也对我很重视,要提拔我。有些东西,大家愿意给弱小者,公众的心理很特别,一些能干的人,锋芒毕露的人,人们并不选择他。

但是我内心里很痛苦,我不像你,我其实是一个没有真正大抱负的人。但是,他们都说我行,我越是支吾,他们越是说我行,赶鸭子上架。我其实是一个热爱平淡生活的人。我讨厌我所讨厌的东西,但我没有机会说出我所讨厌的东西。现在他们给了很多荣誉给我,我更不能说了。

我现在很想有一个伴侣,来鼓励我、支持我。我愿放弃这里的一切,过一种平淡的田园生活。

现在,当初我们班上的六个女生,只有我最惨了,还待字闺中。许多人一冲出学校就以风卷残云之势结了婚,如今小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