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飞到我家中

何继英死了大，守着孝，外面在分这个分那个，村子里喧喧闹闹地，就是没有他的份。清明早，小满迟，谷雨种棉正当时。他家的田地还有一块归自己。何继英孤苦伶仃，伴着一块地、两间屋。

月头升上茅舍。绣花女直接钻进了服孝的何继英的门。你来干什么？我来做你的人。不行不行不行！绣花女是苦出身，论成分应该也是雇农，是马怀道家里的佣人。是贫苦农民就要翻身，自己不愿翻身我们就要替她翻身，决不许嫁给狗腿子家的人！

乡里人接走了绣花女。绣花女抽噎得话也说不清，死活只一个劲地要做何继英的人。干吗非得要嫁何继英？你是农民，是农民就要嫁农民！他大在世时，早就订下了这门亲。绣花女说。

马怀道不是把你订给了他的侄子了吗？乡里人反问。

他侄子当了国军，死活不明，早就解了聘。

你是马怀道的收养女，你要有觉悟，政府把你当鬼你就是鬼，把你当人你就是人，你到底是想当人还是想做鬼？政府的人说。

这个政府的人就是我爷爷。

我没大没妈，也不认马怀道了，我只是想做何家的人。

你既然不认马怀道做干大了，那你说出来，他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

他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能好他也不能坏他，是吧？我爷爷还在逼问。

绣花女不答腔。

好！那我们就告诉你，你要想嫁何继英，你一生都断送了，你死心吧！你再想想，你还和谁订过亲？我爷爷说。

绣花女样子长得好，人人想她，一个秀秀气气的大姑娘，哭起来还是一个秀气的泪人儿。绣花女十岁成了孤儿，十一岁进庵当了尼姑，老尼姑传话到年年祈子祈福的马怀道席上，老大无后的马怀道就收养了这个无名无姓的绣花女。拦河坝姓马，我太奶奶也姓马。太奶奶不光知道韦家所有事，也知道拦河坝所有事。

我爷爷又对绣花女说：你晓得我是哪个吧？你抬头看看，我把帽子下下。我就是那年鬼子火烧讨饭村和大韦庄后，我到你家，马怀道要我娶你的人。我以前看不上你，那年头我一心想杀人放火，我家也到马家送过礼送过许多年，我俩订过亲，我……现在想要你了。

何继英知道了仇人马怀道的行踪，告诉了村里人。

村里人押解回了马怀道。

乡里人杀了马怀道。

又一条人命。

一个阴魂。

绣花女哭着，闹着，嫁出去了，嫁到了我们韦家大村庄，成了我奶奶。

这中间，何继英被指派到拦河坝村里去打算盘，为人民政府打。何继英头毛皮一怵，满眼里都是砸死他大大的一地的血算盘珠子。他大的旧算盘散了架，也埋了，来到他手上的是一把村里的新算盘，解放后的算盘。何继英泪倒流，情倒敛，从此，拦河坝出了一个何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