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的时代来临(1 / 2)

 包安世解放后在我们这里当区长,他以前是我家祖上何野手下的一个过河小卒子,解放初年,区长包安世住在大韦庄我家老屋里,一住好多天,天天能看到何野。有时,他们还背着人说几句话。就是说,何野隐居的事,组织上知道,至少包安世知道,他说没说就没人知道。

但我家里对外称,这人是我家太爷爷。

那时,庄子也渐渐兴旺起来了,人丁也多了,但都不知道这里面的事。

太奶奶给我讲故事,是我读小学的时候。

我们夜夜在一起睡,她夜夜讲。那时,我也慢慢懂事了,她似乎只给我一个人讲,她不给我爷爷讲。所以,我是完整地知道家族历史的人。解放后,我爷爷作为干部还来讨教过我,我上大学时他也来信问过我一些关于家族的历史问题。

但是,太奶奶的故事里,还是有许多玄异和惊悚的成分。

“河野回家后天天歇在家里,你家……太爷爷就不敢回家了,他俩是死对头。你家太爷爷就只好到山后李道士家,李道士一个人住,他就住在他家。他是行游的,他无所谓。他不是无家可归,他就是有家也不归。两个收拾鬼事的人,天天在一起唧唧咕咕。有时,半夜,你家太爷爷回家来,趁河野不在,我给他吃煨罐里的黄鳝,他最喜欢吃煨罐煨出来的黄鳝了。河野却喜欢吃蚕豆,炒得嘎蹦响的蚕豆。然后,就吃锅巴,老厚的锅巴,炕出来的,他时时放嘴里嚼,一天到晚嚼那种硬扎的东西。河野不晓得你家太爷爷还活着,我也不对他讲,我怕他一枪把你家太爷爷崩了。”

“何野那么大的官,怎么好好的就不做了?”

“家来享福了嘛!打仗还不是为了享福啊?做官还不是为了享福啊?”

这里的考证尤其让我爷爷困惑和痛苦。我家祖上何野,确实脱离了组织,脱离得莫名其妙,这事许多人都不懂,不理解,也不知道。我家太奶奶的解释非常轻松。其实,我的解释是,他虽然没学道,但道家的生活方式还是给他指引了一条人生的路,尤其是他晚年。因为接下来的世界,必定是下一代的。

区长包安世在我家,看我爷爷韦国柱还能干,能写、能算、能看东西,就开了一张条子,要他到县里去报到。县里就叫他哪天哪天到区上去上班。

那时区设在瓶底。报到后,我爷爷韦国柱就在区里当办事员。当时一个区政府就三个人,一个是区长包安世,一个是指导员,再一个就是韦国柱。区长和指导员两个天天出去,身上背把枪。我爷爷韦国柱天天背个包,包里是区里的大公章。

我爷爷韦国柱天天跟在区长包安世屁股后头。

太奶奶一直希望我爷爷能娶地主马怀道家的收养女绣花女,但我爷爷犟,不听她的。我爷爷抛弃了家传行当,不当道士,我家太奶奶就已经不高兴,抱怨说,韦国柱不做道士,那我们家四世道士就断了,就到头了。她后来对鬼神事很内行,也越来越热衷,但她不能强迫我爷爷干那一行,因为解放了,谁还听她了?

三月吹春风

菜花请蜜蜂

唱歌又跳舞

满天嗡嗡嗡

我爷爷和我奶奶绣花女的恩恩怨怨的故事很复杂。

刚解放,我们这里就拦河坝人丁兴旺。可这边宣布解放了,那边却找不到拦河坝姓马的地主他的人,分不到他家的金银细软。乡里人发火了,在马怀道的家里,一算盘砸死了替马家看门的管家何拐子。细瘦的、走路一瘸一拐的何拐子为姓马的老地主死了,他的灰暗的一生,带着最后的不识事务的忠诚,全部奉献给了拦河坝的大地主马怀道。

地上散了一地的算盘珠子,何拐子的儿子何继英把沾了他大大血的算盘珠子一颗颗地检了起来。何继英他有怨气,他也恨地主。老地主只顾自地逃生,剩下一座空宅,三番五次地请旧管家替他看,这笔债记在马家。何继英二十出头,身上有一股血气。

萤火虫,萤火虫

尾巴后面吊灯笼

飞到西,飞到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