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顽章 顽弄于股掌之间(2 / 2)

“是,罪大恶极!”

“陛下所言甚是,陛下英明!”

嬴政又道:“你可有话说?”

李斯缓缓叩首,拜在地上,道:“罪仆白死难辞其咎,无话可说。然,为陛下,为大秦基业,便算是重来一次,罪仆仍会为之。”

“好一个李斯!”嬴政还未开口,一些臣子已然开口声讨:“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嬴政听了李斯的话,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并非哂笑,而是愉悦的笑声。

章邯站在外围,左右谁也不识得,都是陌生人,有一些子格格不入,便小声与陈慎之道:“三弟,依你看,陛下是要治罪李斯了?”

陈慎之低声道:“治罪肯定是要治罪,但要看到底如何治罪了。是活罪,还是死罪,亦或者……生不如死的罪。”

章邯虽是个聪明人,但他并未听懂陈慎之所言。

陈慎之则是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着急,因着他是看过史书的人,这李斯可是要做大秦丞相之人,如何会在廷尉职位上便被拉下马来?是万万不能的。

便听嬴政幽幽地道:“李斯之罪,百死难辞,既然是死都无法弥补的,朕赐你死罪,岂不是便宜了你?朕必叫你生不如死。”

他说着,顿了顿,轻笑道:“我大秦立国,右相之位尚且空缺,既然如此,便让你李斯,补上空缺,从今往后为我大秦肝脑涂地,百死不渝,李斯,你可愿意?”

“甚么!?”

“右……右相!?”

“丞相之位?”

“这哪里是责罚?”

羣臣震惊,窃窃私语险些沸腾起来,廷尉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了,嬴政现在让李斯做右丞相,仅次于丞相王绾,这哪里是责罚,分明是真真切切的升官!

李斯猛地抬起头来,震惊的看向嬴政,随即哐哐使劲叩了两个头,震声道:“罪仆……领罪!谢陛下!罪仆必然诚惶诚恐,为陛下,为我大秦江山,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李斯没有受罚,反而摇身一变,成为了右丞相,这让吃了定心丸的羣臣们差点噎死,一个个面如死灰,今日可算是彻底得罪了廷尉,不,彻底得罪了新官上任的右丞相!

嬴政淡淡的道:“行了,今日之事,从今往后,不得有人再议论,若是朕再听得一星半点子的舆论,不管是谁,定不轻饶。”

“敬诺,陛下!”羣臣赶紧拱手应声。

嬴政又道:“一会子还有庆功宴饮,各位卿大夫亦辛苦了,各自休整罢。”

“敬诺,陛下。”

嬴政转身便往下榻的主营帐而去,走了两步,突然顿住了脚步,回首笑道:“二弟三弟,也要来一同参加宴饮。”

章邯和陈慎之突然被点了名,拱手道:“敬诺。”

嬴政临走,还留下了一枚不小的“炸弹”,一时间陈慎之与章邯成为了众人焦点,陈慎之想要开溜都来不及。

封天成功,黄昏会有庆功宴饮,就在营地中举行,王绾负责燕饮,早早准备妥当,万无一失。

燕饮即将开始,王绾提早到场勘查一遍,确保绝无意外,这才放心一些,便在此时,跫音慢慢靠近,王绾并没有回头,而是道:“恭喜右相了。”

原是李斯。

李斯走过来,面容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毫不保留,笑道:“还有赖左相求情,否则哪里有晚辈的今日。”

王绾慢慢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李斯,无奈的摇头,道:“你以为陛下当真是嘉奖你?陛下是真的在罪责你,开罪羣臣,你是踩着羣臣的脑袋登上了右相之位,从今往后,除了为陛下鞠躬尽瘁,谁还能保得住你?”

李斯道:“李斯明白,李斯索要的,也正是如此。有陛下一日,便有我李斯显达一日,有大秦一日,便有我李斯富贵一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宴饮时辰差不多了,臣子纷纷进入宴饮大帐,王绾见到有臣子进来,便也不再对李斯多言,转身离开,忙自己的去了。

陈慎之与章邯在此地“无亲无伴”,二人倒是正好结伴,他们进入宴饮大营之时,里面已然坐得满满当当,全都是前来赴会的羣臣。

二人堪堪踏入大营,臣子们的目光瞬间集中,章邯乃是“空降”封天大殿的天兵天将,可谓是扭转狂澜,今日头功一件,绝对不容小觑。

而陈慎之是齐国余孽,何止是余孽,还是齐国昔日里的公子,齐国的名正言顺,这样的人,简直组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怎么看怎么古怪,羣臣如何能不多看几眼呢?

章邯与陈慎之找了角落不惹眼的地方安坐下来,饶是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目光扎向他们,“不着痕迹”的打量他们。

章邯看着桌上的饭食,简直是琳琅满目,这还没有上齐,腹中早就饥饿不已,笑道:“这可比我们在山砦中食的好多了。”

他刚说完,便听到一个声音道:“既是二弟喜欢,那便敞开来食,朕是管够的。”

是嬴政。

嬴政没有排场,悄无声息的走入了燕饮大营。

这一路上,嬴政穿的都是寺人的衣裳,又风尘仆仆,眼下的嬴政换回了皇帝的衣袍,黑色的衣袍衬托着嬴政高大的身躯,一点子也不显瘦,宽大的袍子之下包裹着流畅的肌肉,端端威严稳重。

一双狼目,偏生生在如此俊美的容颜上,真真儿是令人又是憧憬,又是惧怕。

嬴政一换衣裳,那气场便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贵者之气挡也挡不住。

章邯见到嬴政,想要作礼,被嬴政拦住,笑道:“二弟何必多礼呢?便和往常一样。”

章邯一听,也是实诚人,笑道:“那……那我能拿一些吃食去给我那帮弟兄们么?”

章邯乃是一介土匪打扮,虽之前是秦兵,但显少有人认识于他,又是一脸大胡子,瞧着便觉粗俗不堪,还说出这样的话儿来,更是鄙陋上不得台面儿。

哪知嬴政一点子嫌弃也没有,反而大笑起来,难得如此爽朗,道:“如何不可?你想拿多少,便拿多少?这一路上,朕亦有赖大家的照拂,不是么?”章邯欢心的不得了,嬴政当即将膳夫上士唤来,任由章邯的差遣,章邯要甚么吃食,便让膳夫上士做甚么吃食,今日管够。

陈慎之挑了挑眉,一些吃食便把章邯给收买了去,不得不说,嬴政当真很会看人,也很会做人。

嬴政走到上手,羣臣作礼:“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嬴政虚抬双手,道:“众卿不必多礼,今日封天成功,又捉拿了前魏余孽,还有赖众卿的鼎力相助,既是庆功宴饮,便不必拘泥于礼数,都入座罢。”

嬴政虽这么说,但臣子们如何能不拘泥于礼数,齐刷刷的道:“谢陛下。”

这才纷纷入座。

陈慎之也入了座,和章邯一同坐在最下手的地方,毕竟这里除了他们二人,都是大秦有头有脸之人。

众人入座完毕,嬴政便说了两句场面话儿,随即话锋一转,道:“此次封天,前魏余孽作祟,多亏了朕的二弟鼎力相助,将魏国余孽一网打尽。”

章邯往日入过军营,从未入过朝堂,对这些不太熟悉,被点了名字有些局促,站起身来不知如何是好。

嬴政笑道:“不必局促,章邯,朕问你,你这一身好武艺,可愿意跟随在朕的身边,为大秦效力?”

章邯的“天兵天将”救嬴政于危难,如今嬴政想要封赏章邯,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大家早有所料,因此并不意外。

章邯一听,欣喜异常,他本就是秦兵,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为国效力,但因着当时的都尉不仁,章邯又是个暴脾性,一怒之下才杀了都尉,带着兄弟们做了逃兵。

落草为寇始终令人不齿,若是有人可以安逸的生活,何必去做人人唾骂的匪贼呢?

章邯欣喜不已,刚要一口答应,却又有些犹豫,自己到底是逃兵,还杀了都尉,这么大的事儿,还能再入军营,建功立业么?

嬴政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根本不做一回事儿,笑道:“章邯,朕只问您,愿不愿为我大秦效力,建功立业,旁的不必多想。”

章邯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铿锵而答:“庶民愿意。”

嬴政笑起来,道:“从今往后,你便不是庶民,也不是匪贼,而是我大秦的卫尉,朕今日便封你为……章台宫卫尉。”

“章台宫……”

“章台宫卫尉!”

“这匪贼走了甚么运势,简直一步登天啊!”

“嘘——噤言,那可是陛下的结拜手足!”

羣臣沸腾,全因着“章台宫”三字。

卫尉乃是秦时守卫宫禁安全的长官,能在禁宫当官,别管等级高低,那必然与陛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日都能混个眼熟,混成了眼前红人,往后里飞黄腾达还需要多言么?

重点还是章台宫卫尉。章台宫乃是秦朝最重要的宫殿之一,秦始皇日常处理政务,便在章台宫之中,章台宫更演变成了秦始皇的路寝。历史上著名的“荆轲刺秦王”,便发生在章台宫之中。

如此重要的路寝宫殿,嬴政将戍守的工作交给章邯,可见对章邯的齐终与信任,这是把自己的性命,一同交给了章邯。

章邯瞪大了眼睛,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纳罕的看着嬴政,难得有些结巴:“章台、章台宫?”

嬴政微笑:“怎么,你不愿?”

“不不!”章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道:“章邯愿意!自是愿意的!章邯……章邯领诏,谢恩!”

“好!”嬴政颔首道:“从今往后,朕可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给二弟了。”

章邯死死抱拳,郑重的道:“卑将定不辱命!”

陈慎之挑了挑眉,好家伙,几句话,一个头衔,看看把二兄给激动的,恨不能立刻肝脑涂地,对嬴政死心塌地,不得不说,嬴政当真是多生了一副玲珑的心窍,知道如何将旁人顽弄于股掌之间。

而那个被顽弄之人,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至于三弟。”

陈慎之心中堪堪感叹,便听道嬴政低沉、磁性的声音,倘或放在现代,绝对会被称之为男神音,说句“大不敬”的话,嬴政若是去配“乙游”,绝对大赚特赚……

老二刚刚被册封,身为老三的陈慎之被点名字,应当是欢喜的,但陈慎之此时此刻一点子也不欢喜,四平八稳的站起身来,道:“陛下。”

嬴政手中端着羽觞耳杯,被染成血红色的羽觞插在精巧大气的四方耳杯之上,另一手支着燕饮的桌案托着下颌,那姿态仪容,颇有些闲适慵懒。

嬴政轻轻晃动着耳杯中的酒浆,猩红的羽觞微微摇动,一双反顾的狼目凝视着陈慎之,笑得温和又慈爱,仿佛一个真正的兄长,道:“至于三弟,三弟今日也是头功一件,若不是三弟拖延时机,稳住魏国余孽,此时不只是朕,怕是在坐众卿,都要成了魏国余孽的刀下亡魂啊。”

嬴政轻笑道:“三弟,你想与朕讨甚么赏赐?”

陈慎之被众人盯着,因着他的身份特殊,简直便是公开处刑,若说没有想要讨的赏赐,众人必然会觉得假惺惺,包藏祸心。但陈慎之又不想入朝为官,毕竟朝廷里尔虞我诈的,陈慎之只对书本与吃食有兴趣。

陈慎之恬淡的眸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抬起手来,看起来纤弱白皙的手指指向案几上的一道鱼膳,笑道:“回陛下,慎之正好有想要讨要的赏赐,还请陛下将这道鱼膳,赏赐给慎之。”

“哦?鱼膳?”嬴政轻轻晃动羽觞耳杯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只是嬴政,其他人也有些惊讶,齐国公子只要一道鱼膳?这岂不是笑话?

嬴政挑眉道:“这鱼膳不就在三弟面前么?若是想要,自取便是,何故与朕讨要,岂不是多此一举?”

陈慎之回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底下的一草一木,自然都是陛下的,鱼膳也出例外,便算是这道鱼膳摆在慎之的面前,但它仍然属于陛下,慎之想要独食这道鱼膳,自然要与陛下讨要。”

陈慎之这两句话,说的简直不要太动听,拍马屁啪啪有声,而且没有拍在马腿上,全都照着嬴政的马屁拍上去,十环!

众人都听出来了,谄媚!活脱脱的谄媚!这种巧言令色,简直比以色侍人的佞臣还可怕,令人不齿。

但偏生……

“哈哈哈!”嬴政突然大笑出声,他从未笑的如此爽快过,将羽觞耳杯“哒!”一声撂在案几上,抚掌而笑:“好,说得好!不亏是朕的三弟,朕真真儿未有走眼啊,你说,如此三弟,怎么能叫朕不爱见呢?”

陈慎之照样不卑不亢,被夸赞了也没有喜悦之情,平静的道:“陛下谬赞了。”

嬴政一展袖袍,道:“今日所有的鱼膳,都归三弟所有了。”

陈慎之再次拱手:“谢陛下恩赐。”

嬴政还有后话,道:“朕记得,三弟素来喜欢饮食,又善于理膳,不如这样罢……朕便封三弟为膳夫上士,如此三弟住进宫来,也可与朕多多亲近,三弟,你可欢喜?”

膳夫……上士……

二弟封了章台宫卫尉,虽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也十足令人羡慕嫉妒,而三弟封了膳夫上士。

这……这从何说起呢?

自古以来,君子远庖厨,无论君子远庖厨是甚么意思,都表达了一个理念,但凡身份尊贵之人,都不下庖厨,秦国的贵胄亦是如此。

饮食每日都进,膳夫却是下下等,宫廷膳房之中多半都是奴隶出身之人,要不然便是贫苦走投无路之人,便是连膳夫上士中士等等,也没甚么头等脸面。

陈慎之乃是齐国公子,怎么说也是贵胄,又是嬴政的“三弟”,众人谁也没想到,嬴政竟如此“翻脸不认人”,当场给陈慎之难堪。

反观被难堪的陈慎之,一脸平静,不见波澜,第三次拱手:“谢陛下。”

嬴政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陈慎之的面色,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也不放过,他分明是在试探陈慎之,看看陈慎之到底能忍耐到甚么程度?

再者,膳夫上士日日在宫中,也能将陈慎之拴在身边,毕竟他们时不时便要对换,嬴政从不做没把握之事,一定要将陈慎之牢牢捆在身边才是。

嬴政见他答应,微微颔首,刚要再说其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头脑眩晕,脑袋里“嗡——”的一声,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是要对换的先兆!

嬴政镇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目,映入眼帘的,并非是象征权威的黑色朝袍,而是一身清秀的素色衣袍,衬托着纤细羸弱的身子骨,嬴政立刻看向营帐外的天色。

天黑了……

又!无错,又对换了,嬴政再一次变成了羸弱穷酸的小白脸儿!

嬴政抬起头来,目光在燕饮大营中搜寻,定在上手的“陛下”身上,此时此刻的陛下,不,应该说是顶着嬴政躯壳的陈慎之,正用“贪婪”的眼神,凌迟着那案几上琳琅的美味……

嬴政头疼不已,想要上前劝阻,必不能让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在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