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1 / 2)

 端午礼和宝钗落选

薛家进京,原是为了送宝钗待选,然而后来却再也没有提过入宫的事,倒是满府里传起“金玉良姻”的风声来。可能是曹雪芹写着写着就写忘了,也可能在宝钗进京不久就知道了落选的消息,因此改弦易张,决定向贾府宝二奶奶的位置进军,安心成就一段金玉姻缘了。

还有第三个可能性,就是这落选的时间发生第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数回间,也就是元妃省亲、大观园建成当年的端午节。

第二十八回末,借着袭人跟宝玉的对话写出元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打三天平安醮。又赏了端午的节礼,宝玉和宝钗的礼单是一样的,黛玉和三春逊着一层。甲戌本于此侧批:“金姑玉郎是这样写法。”

这是第一次明确提出“金姑玉郎”的说法,红线露了头儿,喜巾揭了盖儿。

为什么是端午的礼呢?我查了一下,原来端午前是选秀的一个重要时节。看来宝钗是落了选,而元春心知肚明,正中下怀:着啊,当不成妃子正好,可以给我们家当弟媳妇啊。于是就光明正大赐了礼,暗示了提亲之意。

书里说“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

这一段话常被喜欢宝钗的人拿来做证明宝钗心中无私的明证,可是恰恰是这段话,句句反语,其实更该成为宝钗真心的招供:

“总远着宝玉”?大清早宝玉往黛玉房中看湘云,惹得袭人生气,只得自己回来梳洗,宝钗倒已经上门了。那时候宝钗住得极远,这还不到梳洗时间,穿过大半个贾府却来宝玉房中做什么呢?晚上黛玉吃了闭门羹,为的是晴雯怄气,正在抱怨宝钗“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而宝黛二人每每话到一半即被宝钗岔开,急得宝玉顾不得体贴,支使她陪老太太抹骨牌去,这里已经有了驱赶的意味了,宝钗也讪讪地说“我是为抹骨牌来的么?”她当然不是为了抹骨牌,那却是为什么来的呢?

“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果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将个沉甸甸的金锁整日家戴着,岂不时时刻刻提醒着大家“金玉良姻”之说么?这还不算,元妃赐了香串下来,既然没意思,就该珍藏密敛才是,宝姑娘不是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么?怎么特特地戴在腕子上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注意似的?

而且,宝玉问她“我瞧瞧你的红麝串”时,明明可以说我没戴的,却故意“少不得褪了下来”。既然“容易褪不下来”,拒绝就是,又不是没拒绝过宝玉,何必独在这件事上如此迁就?作由宝玉在旁看着她雪白酥臂动念。

宝玉的这番欲念,正正应了黛玉方才说的:“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但是他并不是真忘了妹妹,一边“动了羡慕之心”,另一边又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换言之,他是认定了将来会与黛玉生死到老的,所以才会有机会摸一摸,而对宝钗,压根没这个念头。

可是因为羡慕那一段雪白的膀子,还是不由想到了“金玉”之事,思想小小地开了差,人神交战起来,竟成了呆雁。所以林黛玉适时出手,用手绢角儿抽了他一记耳光,打得好!

这个时期的宝钗心里是矛盾的,也是窝火的,委屈的,恼怒的,因为落选毕竟是件没面子的事;赐婚好像有点意思,可是又没有实际做准。下回紧接着的清虚观打醮时,贾母又故意跟张道士提起宝玉的婚事来,说不能早娶,分明并不打算要她做贾家儿媳,而宝玉明显又心中只有黛玉一人,这不能不让她焦躁。

于是,这便有了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的一幕。这回中,宝钗一反常态,表现得极为犀利刻薄,语语带刺,为什么?

因为宝黛两个闹别扭,带累得整府上下不得安生,老太太哭着说出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预言,又再三催促凤姐去调停,显然置黛玉于至上之位。而凤姐回来,又形容二人是“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扣了环了。”这让宝钗怎能不妒?

宝玉前来搭讪,说身上不好因而没有去赴薛蟠的生日宴,这本是好意。可是宝钗满心不爽正要找机会发泄,立刻就夹枪带棒讽刺了句:“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

这样子无故出击,在宝钗是第一次,让宝玉颇为下不来台,只得没话找话地说了句:“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这真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宝钗刚刚落选,分明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做杨妃了,宝玉这样打趣,岂不是点眼药?于是宝钗“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大怒”、“回思”、“脸红”,这情绪三叠很有层次,是越想越气又不好说明的愤怒,只得不软不硬回了个钉子,给宝玉闹个没脸。然而宝钗还不解气,还想着再追一耙子。

倒霉的是小丫头靓儿,忒没眼色没运气,这时候跑上来不尴不尬问宝钗见到她的扇子没,不过白问了句话儿:“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便借题发挥,指着她声严色厉地发作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小丫头一溜烟儿跑了。

这还不算完,因为只是惩罚了宝玉,捎带了黛玉,心里仍然不足。因此当黛玉问她看了什么戏时,又紧跟了一句:“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这叫作《负荆请罪》。”明着讽刺二玉拌嘴又和好之事,弄得两人差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如此步步紧逼,针针见血,全书八十回,薛宝钗就这么一次发作,前面明明说她敬上怜下,不拿架子的,如今跟个小丫头也这么着夹枪带棒的,对宝黛两个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前便毫不客气,实在大为反常。

为什么反常呢?就是因为落选了,气的。

不过后来宝钗慢慢气平了,顺了,认清现实,也就接受了要做宝二奶奶的命运。所以接下来宝玉捱打的时候,她来送丸药,第一次流露了真情,手捻着衣带娇羞脉脉地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

此时的宝钗,难得温情脉脉,已经是打定主意要向金玉姻缘的大业进攻了。

龄官画蔷

小戏子龄官出手不凡,一亮相就得到了元贵妃的赏识。

刚演完了,一太监执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龄官?”贾蔷便知是赐龄官之物,喜的忙接了,命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做《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他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小小一段文字,一个色艺出众、个性鲜明的小戏子形象已经跃然纸上,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