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路过校门口的路边摊,她嘴馋,看到油汁呼啦的麻辣烫就想下去买一碗。
阮轻寒有洁癖,对路边摊和烧烤之类的食物向来是敬而远之,更不想她吃了味道沾他身上。
他便随口说了句:“你腿折了,伤患要口味清淡。”
她不听劝,说:“伤患要补充营养。”
他眼皮一抬:“路边摊都是垃圾食物,毫无营养。你想吃营养的可以去学校食堂,那儿什么都有。”
她趴在他背上,循循善诱:“阮教官,你该不会是从来没有吃过路边摊吧?可好吃了,麻辣烫鲜香,关东煮酥爽,烧烤更是人间美味,里面有肉有蔬菜,营养搭配很充分,比学校食堂好吃多了。”
话多,又啰唆。
“闭嘴。”阮轻寒忍住想把她丢下去的欲望,大步一迈,远离路边摊。
同样的画面在几年后再次上演,钟珥在心里感叹,可惜已经物是人非了。
阮轻寒包扎后只穿了件短T恤,虽然在屋子里不冷,钟珥还是将阳台上那件男式外套取下来丢给他。
“上次你借我披的,忘记还你了。”
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那是洗衣液的味道,跟钟珥身上的一样。
阮轻寒接过搭在身上,便听到钟珥问:“你今天的伤,是那个闪灵会长搞的鬼吗?你们以前有仇?”
分道扬镳的朋友成为敌人,这种事并不少见。周致渊一直喜欢暗中和阮轻寒比较,不管哪方面都想做到极致,他们之前玩过赛车,阮轻寒只是爱好,周致渊却花了不少心血成为青城顶有名的赛车协会会长。
这样死心眼的人容易钻牛角尖,就算今天这事真是他指使的,阮轻寒也毫不感觉意外。
不过这都是私人恩怨,阮轻寒不想将钟珥牵扯其中。
他嘴角一勾,转移话题:“问这么详细,还说不是关心我?”
这人惯会顺杆子往上爬,钟珥咬着唇,见他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便去拧开大门。
“说完了吧,再见。”
阮轻寒还真顺着她的话起身离开,到了门口,又停下。
钟珥不明其意,挑挑眉头。
阮轻寒看着她:“下周二你有空吗?”
“怎么?”
“这次你救了我,请你吃饭。”
钟珥拒绝:“不用,顺手而已,就算是别人我也会救的。”
之前下定决心要跟他保持距离,她没忘。
可偏偏阮轻寒不按常理出牌,他若有所思,想了想:“既然这样,上次你发烧我也照顾了你,那你请我吃吧。”
04
钟珥本以为只是简单吃个饭,在小区边上的饭馆就可以解决,不承想一大早阮轻寒就送来一条裙子让她换上,另附送一位上门的化妆师。
钟珥一头雾水:“不是说我请你吃饭吗?”
阮轻寒点头:“地点我来选。”
在钟珥的认知里,只有去那种昂贵的高级餐厅才要着正装。她开始回想银行卡里还有几位数,够不够这次被宰一顿。
阮轻寒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嘴角牵起一抹笑:“放心,不会让你破产。”
被化妆师按在房间里捯饬了好一顿,钟珥终于顶着僵硬的脖子出了房间。阮轻寒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声目光扫过来,在她脸上辗转了几秒后,对跟在她身后的化妆师开口:“技术还不错,今天辛苦你了。”
化妆师是个男人,举手投足带了几分妩媚的优雅,他抿唇一笑:“知道了一则阮先生的秘闻,也算不虚此行。”
钟珥看他俩聊天就像打太极拳,推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回房间找了件外套,出来时化妆师已经离开了。
她第一次坐阮轻寒的车,下意识地开了后座的车门,阮轻寒握着方向盘,看向后视镜。
“不坐副驾?”
钟珥一蒙:“那不是你媳妇儿的位置吗?”
阮轻寒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车开了半个小时才到目的地,钟珥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拎着裙摆下了车,望着眼前装潢得大气精致的酒店建筑,不明所以。
“不是去餐厅吗?你导航定错了?”
阮轻寒淡定自若,望着酒店大门上方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阮轻宁跟顾悠的名字。
“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
想要解除钟珥对他的误会,带着他哥那小孩儿再去一趟鉴定中心是没办法了,他只能折中,带她来参加订婚仪式。
顾家是做酒店连锁生意的,今天办酒宴这家酒店也是他们旗下的,阮、顾两家的内部员工们都知道,看到阮轻寒领着一位女士进来,大堂领班面带微笑地过来引领:“阮先生,宴会在顶楼,我带您二位上去。”
阮轻寒点头。
钟珥心里的违和感更重了,酒店、宴会,她怎么感觉自己被阮轻寒拐去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阮轻寒……”她有点没底,想临阵脱逃了。
阮轻寒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不要怕,待会儿跟你解释。”
他的语气竟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缓解了她的慌乱。
电梯门打开,眼前赫然是另一番风景。
酒店顶楼的大厅被装饰得清新唯美,一条红毯从电梯门口直抵几十米外的舞台,红毯两侧摆放着花束和气球,还有很多正装出席的人,听到电梯门开,目光正缓缓聚集过来。
轻行俱乐部的几位单独待在一桌,顾子尧一杯酒喝了一半,视线被电梯门口的人夺走,他微微咂舌:“阮哥开窍了啊,居然带着姑娘来参加阮大哥的订婚仪式。”
南尹坐在他旁边,跟着看过去:“感觉有点眼熟。”
顾子尧回头:“那个姑娘你眼熟?你认识的?”
南尹摇头:“不确定。”
南尹和陆植山、阮轻寒几年前一起念的军校,当时也没少见过钟珥,只不过今天她妆容化得精致,和以前那个莽撞的小丫头区别颇大。他虽觉得像,也不敢肯定。
话音刚落,阮轻寒就带着钟珥走过来,看到他们俩问:“植山呢?”
陆植山前一天刚在外地开拓完新路线,还来不及休息就连夜赶回来,这会儿正在楼下的房间补觉。
说话间,钟珥只觉桌上两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转悠。顾子尧笑眯眯先开了口:“阮哥不先介绍一下吗?这位小姐姐是你的……”
阮轻寒看着他戏谑的神情,正想开口,被钟珥抢了先:“朋友。”
钟珥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大致明白了这场酒宴是阮轻寒的哥哥和顾子尧的姐姐的订婚仪式,阮轻寒为何会带她过来不得而知,总之不会很轻松,她决定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反正,今天过后她就会跟阮轻寒划清界限了。
顾子尧看到阮轻寒脸色沉了沉,在心里暗笑,表情温和又亲切:“哦,我们阮哥可是很少会带女士出入酒宴的,看来你作为朋友在他心里一定很特别。我叫顾子尧,旁边这个叫南尹,很高兴认识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钟珥礼貌回了个笑:“钟珥。”
南尹表情不变,算是意料之中。
顾子尧的神情就很微妙了,他曾在陆植山嘴里听过这名字。当初阮轻寒去隔壁医学院军训,被一个叫钟珥的女学生发下狠话要追他,后面两人还真的谈了几年。只不过等阮轻寒毕业后调到外地出任务受伤,钟珥就火速跟他分了手。
在陆植山嘴里,钟珥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实在配不上他们家阮轻寒。顾子尧听得多了,对钟珥的印象也变得很差。如今面对着本尊,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的他忽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空气忽然寂静,阮轻寒看了眼手机:“老爷子找我,我过去一趟。你乖乖坐在这儿等我。”后面那句是对钟珥说的。
钟珥点头,目送他离开。
南尹漫不经心地看着大厅里的客人,顾子尧没了胃口,跟钟珥大眼瞪小眼。
实在想不通,他又掏出手机,跟南尹面对面地发短信:“阮哥看着不近女色,该不会实际是个抖M吧?”
南尹扫他一眼,缓缓打出一个:“?”
顾子尧:“当初他胳膊受了这么重的伤,钟珥说走就走,这么无情的女人他居然还带她出席今天的订婚仪式!”
南尹:“那是他的事,你气什么?”
顾子尧:“我替他抱不平啊!我还以为他单身这几年是没找到合适的,我都想给他安排相亲了。结果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他还惦记着钟珥。”
南尹:“哦。”
顾子尧:“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一个‘哦’?”
南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顾子尧:“……”
顾子尧憋着一股气下不去,关上手机开始喝闷酒。
钟珥待在座位上无所适从,从刚才走出电梯门到现在,酒宴上仍有不少目光在打量着她。
她知道是因为阮轻寒的缘故,就像刚才顾子尧说的,阮轻寒很少带女伴参加这种正式宴会,况且他已经有家室,一举一动肯定备受关注。
手臂忽然被人推了推,她扭头,看到一张纯真可爱的笑脸,正是当初被阮轻寒带去让她做鉴定的那个孩子。
阮轻寒的孩子。
钟珥笑意微僵:“怎么了?”
小孩儿将一个盒子送到她眼前,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叫着什么。
才两岁多的孩子发音口齿还不清晰,钟珥听了半天,才理解他在喊她“婶婶”。
她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耳环。
那是她落在阮轻寒车上的。
小孩儿笑眼弯弯,肉肉的小手指向一个方向:“叔叔,叔叔送给,婶婶。”
钟珥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一扇打开的包厢门,露出阮轻寒的半张脸,轮廓立体,眉眼柔和。
钟珥觉得不对劲儿:“你为什么叫他叔叔?他不是你爸爸吗?”
“扑哧!”一旁听力灵敏的顾子尧差点被一口酒呛到,刚才的郁闷之气尽散,仿若听到了什么笑话,“阮哥连对象都没有,哪儿来的孩子?钟小姐可真逗。”
是讽刺的语气,钟珥却听得一震。又见小孩儿噘起小嘴巴,看向舞台:“我的爸爸,在那儿。”
舞台边侧,阮氏的掌舵人阮轻宁一身白色西装,胸口别着一朵玫瑰,正皱着眉跟一位工作人员沟通。
小孩儿指的人,正是他。
05
阮轻寒回去时,已经不见钟珥的身影。
顾子尧轻声哼笑:“她刚知道你没结婚也没孩子,可震惊了,这会儿估计正躲在厕所笑呢。”
阮轻寒看他那没个正行的样,微微蹙眉:“别欺负她。”
顾子尧撇嘴:“阮哥你这偏心也太明显了。有你在这儿,谁敢欺负她啊?”
与此同时,洗手间里空荡荡,钟珥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她从头到尾误解了阮轻寒。
以为他结婚生子,以为他言语轻佻,以为他不自重。
她早该想到的,他对那份鉴定报告的不在意,对自己已婚身份的不自知,对她让他自重的提醒嗤之以鼻……
以及,结婚后本该戴在手上的戒指,他空空的手指上连戒指痕迹都没有。
不得不说,在顾子尧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她的心情五味杂陈,怪复杂的。
洗手间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
她走到钟珥旁边的洗手池掏出化妆包,补妆的同时透过镜子打量了一眼钟珥,以为钟珥是不适应宴会上的气氛,说:“这种酒宴就是换一种形式的生意场,习惯了就好。”
她的声音很温柔,钟珥回以一笑:“谢谢。”
即便自己烦心的事跟今天的宴会毫无关系,但能得到路人的一句好心安慰,钟珥还是觉得温暖不少。
收拾好心情,钟珥走出洗手间。
饥肠辘辘的胃在抗议,她要找点儿东西填填肚子,不料刚走了几步就接到了阿宁的电话。
听到话筒那边传来小孩儿的抽泣声,她眉头微皱:“我马上过去。”
钟珥裙子都没来得及换,离开酒店就打车直奔鉴定中心,阿宁从接待室出来,看到她的正装,歉意地开口:“不好意思啊钟珥姐,知道你今天休息还麻烦你过来一趟,实在是小宝一直吵着要见你。”
钟珥点头:“小宝人呢?”
小宝是之前被爸爸带着来这里做过鉴定的孩子,当时正是钟珥负责,她记得很清楚,小宝那份报告上写的是非亲生关系,小宝的爸爸还因此失控离开过。
虽然后面他回来接走了孩子,钟珥却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
果不其然,这段时间小宝的父母开始闹离婚,天天在家里非吵即闹,小宝待不下去,离家出走了。
阿宁是午休出去拿外卖的时候看到他的,小孩儿孤零零地蹲坐在鉴定所门口,手里还攥着当初钟珥给他爸爸的工作名片。
而他之所以会来找钟珥,完全是因为钟珥当时安慰过他。
钟珥走进接待室,原本在凳子上坐得好好的孩子顿时朝她跑过来。钟珥伸出手臂,任他抱了个满怀。
小宝的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刚哭过,委屈地看着她:“姐姐,小宝要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了。”
他的父母闹离婚,他的抚养权也被推来推去。
钟珥暗叹心疼,这孩子也不过七岁,小小年纪就要承受不该他承受的一切。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放在靠墙的凳子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拆开包装:“要不要尝尝?”
小宝眨了眨眼睛,止住抽泣声。
上一次他哭,她也是用糖安慰他的。
钟珥温温一笑,看出他的疑惑:“姐姐曾经也很喜欢哭,但有个人告诉我,糖和眼泪是可以相互抵消的,当你想哭的时候吃一颗糖,甜甜的味道在肚子里散开,你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地张开嘴巴:“那小宝不要难过,小宝吃糖。”
钟珥将糖喂进他的嘴里,等他吃完问他:“听阿宁姐姐说你是一个人过来的,不怕迷路吗?”
小宝摇头:“姐姐工作的地方离小宝家不远哦。我给司机叔叔看了这张纸,他就送我过来了。”他摊开紧攥着的小手,掌心躺着一张揉皱了的钟珥的名片,“爸爸把它扔进垃圾桶了,我翻了好久才找到呢。”
他的眼睛湿润清澈,钟珥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宝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哦,我刚才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说等会儿就来接你回家,咱们就在这儿等他好不好?”
小宝原本低垂的眼睛蓦然瞪大,猛摇头:“不要不要,姐姐,我不想回去。他们吵得很凶,我害怕。”
同样的地点,明明上次还在期盼着爸爸来接他,这次却满脸写着拒绝。父母这次闹离婚,怕是给小宝造成了心理阴影。
钟珥犹豫着:“那……姐姐送你去外婆家?”
小宝清亮的眼眸暗了暗,他的外婆早就去世了,爷爷奶奶也不喜欢他。
他摇头:“姐姐,没人喜欢我的。”
分明还是张稚嫩的脸庞,却露出与他年纪不符的忧郁。钟珥叹了口气,看到阿宁发的短信,问她要不要报警。
这种情况让警察处理或许是正确的方式,但不是合适的决定。
钟珥想了想,走出接待室,给小宝爸爸回拨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回到接待室,冲小宝笑眯眯地伸出手:“别担心没地方去,还有姐姐家呢。”
钟珥打电话过去时小宝的父母正在吵架,两人都无暇顾及孩子,索性托付给了钟珥。刚挂完电话,对方微信就直接给她转了生活费。
钟珥盯着那条转账消息,有些哭笑不得。
钟珥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带小宝回家看到对门微敞的大门时才恍然,她离开酒店时好像忘记跟阮轻寒说了。
小宝原本是牵着她的手,等看到邻居家的窗户闪过一抹白时激动地追过去:“姐姐,这里有猫哦,好可爱。”
他声音很大,话音刚落,钟珥就看到阮轻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抱臂,看到小宝后皱了皱眉,又看向她。
钟珥忙道歉:“对不起啊,亲戚家的孩子,这几天会住在我这儿,可能会有点吵。”
阮轻寒抿唇:“你今天离开,就是去接他?”
钟珥心虚:“事发突然,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阮轻寒点头:“哦。”
顾子尧说她去了洗手间,他等了半个小时没见着人,监控里她离开得匆忙,打电话又占线,他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一个“哦”说得云淡风轻,潜台词却是“没事就好”。
钟珥在知道自己误会他已婚后就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不承想一回家就狭路相逢,两人只能相顾无言。
沉默中,还是小宝打破寂静。
他小手指着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白猫,问:“叔叔,这是你家的猫吗?叫什么名字啊?”
阮轻寒扫他一眼,淡淡地答:“你问哪个名字?”他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
小宝眨眨眼:“它有很多名字吗?”
阮轻寒点头:“以前叫妙妙,现在,”顿了顿,“叫王权富贵。”
钟珥顿时愣怔。
小宝露出嫌弃的表情:“妙妙好听,王权富贵……这名字好奇怪哦。”
阮轻寒微微挑眉:“奇怪?不觉得听起来就很有钱吗?”
钟珥:“……”
他一定是听到了她那天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