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丘桃桃一个人回学校,庄穆不放心,他又要值夜班不能走人,所以丘桃桃留在值班室过夜。
休息室狭窄的单人床上。
邱桃桃窝在庄穆的怀里,打开视频软件要看《香蜜沉沉烬如霜》。
庄穆直皱眉,说:“最近新出了一个关于心脏的纪录片,非常好看,可以帮助普通人加深对心脏的理解,与此同时也有助于医学生梳理整个打开胸腔,然后一步步攻克心脏疾病的一系列发展过程。”
丘桃桃面不改色,和善地微笑着,摇摇头:“不行。”
庄穆垂死挣扎:“你确定吗?那部纪录片真的很好看!语言简洁明了,就算完全没有相关的医学知识,也可以听懂到底在讲什么,真的是难得的优质纪录片。”
丘桃桃还是面不改色:“谁没事儿要看纪录片,我要看邓伦,凤凰马上就要被杨紫杀死了。你不是说你要守护我的任性一辈子吗?我现在可是刚好在任性啊。”
庄穆所有准备说服的话,被丘桃桃这一句给憋在嘴里,最后只好叹一口气:“行吧。”
丘桃桃很开心。
她喜滋滋地点开,却发现这时候新的一集还没更新。
庄穆正要开口,丘桃桃立马说:“就算没更新我也不看你说的那个医学纪录片。”
她随手点开一个首页的电视剧,是个之前很火的韩剧。看了两分钟发现不是很烂,再加上男主很养眼,她就舒舒服服地看下去了。
但是,如果知道跟庄穆一起追剧是这种体验的话,丘桃桃在一开始,就绝对不会叫上庄穆跟自己一起看。
人家电视剧里演着男主角遇上车祸了,医生正在抢救呢,结果庄穆皱着眉,不停地动着,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怎么了?”丘桃桃问庄穆。
“电极片贴反了,输血器没打开—”庄穆揉揉太阳穴,根本不忍心看下去,“这都快死了也不吸个氧气,好吧,这下真的要死了。”
丘桃桃眨眨眼,转头继续看剧,看了五秒左右,回过头跟庄穆说:“但是他还活着。”
“所以为什么要看这种根本就违背常识的剧呢?”
“啧……”
丘桃桃转过头,瞪着庄穆。
庄穆很无辜:“怎么了?”
“你闭嘴。”
“为什么?”庄穆很不解,“这种藐视智力的电视剧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出来。”
“谁会真的看这些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呀?大家重点想要看的,是男女主角在这种危难的关头之下,你看,你看!男女主角还紧紧地相互拥在一起!”
庄穆说:“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地方。正在抢救呢,女主角还趴病人身上,还拥抱,还紧紧拥抱,是嫌男主角死得不够快吗?”
丘桃桃正要说话,门口有人敲门。
“庄医生,睡了吗?17床紧急呼叫。”
庄穆应了一声,立马下床,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丘桃桃本来一开始挺烦庄穆在一旁叽叽歪歪的,但是现在庄穆突然走了,旁边空了一个位置,一下子觉得有点空。
不太习惯地动了动身子,丘桃桃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
过了一会儿,庄穆回来了。
丘桃桃没等庄穆走近,就伸手要庄穆抱抱。
庄穆嘴角微微抿出一个笑,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丘桃桃抱进怀里,手在她背后摸了一下,突然说:“你第三腰椎有点横突。”
“啊?”丘桃桃没反应过来。
“第三腰椎横突综合征。”庄穆又摸了一下,按着后腰的一个地方,“疼不疼?”一边说一边用力按了一下。
丘桃桃“嗷”一声叫出来。
“就是第三腰椎横突综合征。”庄穆很肯定地说,“是不是经常觉得坐着坐着腰有点酸?”
“是……”丘桃桃还沉浸在刚才庄穆按的那一下子,太疼了。
“说明你应该纠正你的坐姿了。平时不要老是弯腰驼背的,最后脊椎侧弯了很麻烦。”
丘桃桃:“……”
目瞪口呆。
两个人继续看剧,没看一会儿,又有人敲门。
“庄医生,43床腹部插管纱布全湿了。”
庄穆又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丘桃桃这一回没觉得像刚才那样空了。
她只是瘪瘪嘴,继续看自己的剧。
又过了一会儿,庄穆总算回来了。
两人又继续看电视剧。
这一次看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叫。
丘桃桃觉得这一晚上应该就安生了,正迷迷糊糊要睡了,门口又有人敲门。
“庄医生,17床该换药了。”
庄穆早就已经睡过去了,听见声响,又坐起来,拢了拢衣服,下床走了出去。
丘桃桃这下完全没脾气了。
她嘟囔一声,自己翻了个身睡过去了。
庄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也不知道,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这一次是真的早上,天蒙蒙亮,庄穆还躺在她身边。
“我感觉医生值夜班好忙啊。”丘桃桃醒来眼睛都没完全睁开,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庄穆早就醒了,这时候还躺着,纯粹是为了陪丘桃桃—怕她在一个陌生环境醒过来不习惯。
听见丘桃桃这话,他笑了一下,说:“一晚上只有两个病人出现了状况,而且没有手术,这已经是夜班之神在眷顾我了。”
“啊……”丘桃桃把头埋进庄穆的怀里,“怎么办,不想回学校,不想上课。”
庄穆严肃正经地思考了半秒:“允许你再睡五分钟。”
“就五分钟啊?”丘桃桃眼睛闭着,“再多来五分钟。”
“那就十分钟。”庄穆对赖床的丘桃桃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是只能十分钟,不能再多了。”
“……”
丘桃桃沉默了两秒,扑哧乐出来,她睁开眼,亮晶晶地看着庄穆:“我发现你对我的忍耐度越来越高了。”
“珍惜吧。”庄穆客观冷静,“热恋期才会这样。”
丘桃桃:“你也珍惜吧,上一秒,就在上一秒,我真的准备跟你决斗了。”
上午还有课,丘桃桃草草收拾完就准备回学校了,庄穆把她送到医院楼下。
有人打电话找庄穆,丘桃桃就自己去便利店买了早饭,出来的时候,庄穆刚好打完电话。
他问丘桃桃:“买牛奶没有?”
丘桃桃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买了。”
庄穆扫了一眼:“含乳饮料是零食,不是牛奶。”
“可是我一喝牛奶就会拉肚子。”丘桃桃给自己辩解。
庄穆说:“那可能是乳糖不耐受,喝牛奶之前吃点面包或者馒头就好了。”
丘桃桃叹了一口气,十分不情愿,说:“你怎么这么执着于让我喝牛奶啊?”
庄穆推了推眼镜:“根据中国居民膳食指南,成年人每天推荐摄入八百毫克的钙。三百毫升牛奶,大约就可以提供三百一十二毫克的钙,占推荐摄入量的近百分之四十。芝麻酱和虾皮确实补钙,但是一个太油,一个太咸,都不能多吃。绿叶菜的钙含量也很丰富,但是就算吃到膳食宝塔推荐的最大量,也就摄入两百多毫克,而且其中的叶酸还会影响钙的吸收。豆制品的钙含量也行,但是跟绿叶菜一个道理,就算吃到膳食宝塔推荐的最大量了,也就摄入了一百多毫克,总体来说,都没有牛奶补钙吸收利用率高。”
丘桃桃倒吸一口凉气。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么长一段反人类的话?”丘桃桃真实地震惊了,“从你上次算比我多学多少万的东西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神奇的物种了,没想到你的神奇不是昙花一现,而是一直神奇着。我真是—天啊,我跟你生活在一起,我会不会活到两百岁?”
庄穆弹了一下丘桃桃的额头:“那倒也不会。只是任何疾病,最好的治疗方法都是预防。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规律饮食和睡眠,定时运动—”
丘桃桃不耐烦地摆手:“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我感觉自己身边随时带着一个老年养生大讲坛似的。”
庄穆:“你再说一遍?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家里有个医生随时给自己科普健康知识的吗?”
“那些人里面肯定没有我。”丘桃桃白眼狼似的,对庄穆做了个鬼脸,蹦上出租车回学校了。
回到学校宿舍之后。
丘桃桃惊讶地发现陈双念居然也在宿舍。
“你怎么没跟那个什么狐狸在一起?”
“什么狐狸。”陈双念瞪着丘桃桃,“人家有名字,叫仇野狐。”
“好,好,仇野狐—你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陈双念伸手托住下巴,很深沉的样子:“总是在一起,也会有倦怠期的呀,得时不时地分开一下,然后再相聚的时候,就会小别胜新婚。”
丘桃桃想了想自己和庄穆的相处情况,不太赞同地说:“我跟庄穆平时其实也没怎么见面,但是一见面的时候,还是会互相觉得对方是脑子不太正常的傻缺。”
陈双念点点头,很理解:“那是因为你们俩脑子都不太正常。”
“我们俩都是提前考进大学的天才,你这凭借十年寒窗苦读,凭借高考进来的普通大学生居然还有脸说我们俩脑子不正常?”丘桃桃瞪大眼睛。
“是啊,我这普通大学生跟人约会可没有约在人民公园,还是吃野餐。这种亲子活动一样的约会,我这普通大学生,倒是真的没享受过。”陈双念反唇相讥,“原来提前考进大学的天才,喜欢的约会活动是这样的啊,啧啧啧,了不起。”
“啧,我有时候真是恨自己手边没有玄铁大刀,不然我现在一定砍死你。”丘桃桃说。
“感谢伟大的祖国,庇佑我健康平安成长。”陈双念双手合十。
玩笑归玩笑,丘桃桃倒确实对她和庄穆的第一次补充约会印象深刻。
那是好不容易等到庄穆休息的一天,她和庄穆约好了在人民公园见面。
去之前,庄穆忧心忡忡地问:“会不会太无聊啊?”
她不明所以:“你居然还会有这种疑问?”
“虽然我自己认为我的生活被安排得很好,但是总有人跟我说我的生活很无聊,一般人接受不了。”庄穆说,“我希望你不要迁就我。”
“迁就你不好吗?”她反问。
“看起来是迁就,但其实说不定心里骂死我了。”庄穆心有余悸,“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她嘿嘿乐半天:“没这么严重,我心甘情愿的话,什么都不是问题。再说了,我真觉得公园挺好的,散散步,吹吹风,看看云,特好。”
两人达成共识。
一开始进展良好,散完步之后,铺开野餐的垫子,往上面摆好零食和面包,本来她是想做一点高难度的食物,比如带上锅啊什么的,到时候现场煎个鸡蛋或者摊个煎饼,感觉一看就和别人的野餐不一样。
庄穆成功阻止了她的这个想法。
他说一听就很麻烦。她一想,也是,到时候弄完了还得洗锅,公园里没地方洗锅,他们只能拎着油腻腻的锅回来。她倒是无所谓,但是庄穆应该挺有所谓的—尤其他现在做了医生之后,洁癖真的是越来越严重。
面包上裹上果酱,再喝了一点带来的酸奶,她抱着腿,乖乖听庄穆给她说真正的酸奶蛋白质含量一定是大于百分之二点三的。她看了一下自己买的酸奶,认认真真地举手:“我买的这个酸奶是真的酸奶。”
庄穆推了推眼镜,竖起大拇指:“真棒。”
她哈哈大笑:“我俩真是越看越像两个精神病,智力不太好的样子。”
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
小孩儿玩闹的笑声,不算安静,但是总觉得静谧,估计是心理原因,空气里像是淌着美好悠扬的旋律。
这是清透的、干净的秋日午后。
庄穆躺在她身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就是在这样一个惬意的场景里,她知道了自己写的小说,被出版公司看中了,可以出版。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她鲤鱼打挺坐起来,“你快看看,我是不是瞎了,是不是幻视了!”
庄穆本来都要睡着了,被她猛地惊醒,差点儿昏厥。
“什么?”
“你快看看!我手机上的内容,你看!我收到的邮件是不是真的?还是有人在冒充出版社骗我?你快看看!”
庄穆拿起被过于激动的她扔在草坪上的手机。
“是真的。”庄穆笑着,拉过她,重复了一遍,“是真的。”
本来只是在网上连载,随便写的东西,居然真的有变成纸质书的机会。她很开心也很激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觉得我—怎么办,我好高兴—但是,我天啊……”
庄穆十分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看她这么激动开心,他也跟着激动开心,然后一把抱起她转圈,一边转,一边问:“你说你会不会很快就开签售会,然后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作家了?”
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应该不会这么快吧,”她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我觉得快了。”庄穆认真地说,“毕竟你写得那么好。”
“你就看过几页啊,就说我写得好。”
她这么说着,但是眼睛里一直装着笑意,庄穆眼睛里也装着笑意。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含情脉脉,另一个脉脉含情。
深情对望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刚才在做野餐的时候,因为想着要依山傍水,所以选择的地点是在人工湖边,两人这么一激动,一深情对视,一转圈—
“扑通—”
“扑通—”
随着两个几乎同时响起的落水声,她和庄穆同时转圈转进湖里。
庄穆从水里冒出头:“……”
她也从水里冒出头:“……”
当场头脑空白。
庄穆看了丘桃桃一眼:“能走吗?”
“能……”
“走吧。”
最后两人手拉着手,狼狈地从湖里爬回岸上。
“人在高兴的时候是需要一个人泼凉水的,但是我也没料到你能直接给我泼到湖里去。”丘桃桃回到岸上之后,喃喃自语。
庄穆很委屈:“我不会做出这种把人往湖里丢的危害生命安全的行为。”
“倒也是,好歹还有良知。”她点点头。
“主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最后一样是往仁和医院送,我何必给自己增加工作量。”庄穆很冷静。
回忆到这里,丘桃桃笑了一下。
说起来,她和庄穆就跟对“约会”这两个字儿过敏一样,第一次约会,她被拉去石永康教授的讲座了;补了一次约会,两个人又齐刷刷掉进了湖里。
真是无奈。
丘桃桃又无奈地笑了笑。
台上的现当代文学课教授本来正在激情讲课呢,看见台下的丘桃桃笑得像朵缺心眼儿的向日葵似的,咳了咳。唤回丘桃桃的注意力之后,他隔空指了一下丘桃桃。丘桃桃连忙双手合十做讨饶状,用口型说道:“我错了,错了,错了……”
讲到了林徽因和梁思成,当然不可避免地也提到了金岳霖。
三个人的爱恨向来是最佳小说范本,老师讲得开心,学生们也听得尽兴。
“钱钟书,你看他写的《围城》就可以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刻薄寡情的人,讽刺挖苦人来一点不留面子,林徽因这个才貌双全的佳人,碰上了钱钟书,也会被他嘲讽一句去日本割了双眼皮。”
丘桃桃手托着下巴,听得入迷。
“但是,抛开这一切所谓的爱恨,单就成就而言,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为中国的建筑史是做了很大的贡献的。‘建筑其实是凝固的艺术’,林徽因和梁思成愿意为建筑奉献自己的一生肯定是有理由的。大家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我们学校的建筑学院里的模型教室看看,近距离感受建筑之美,便也可以更加深刻地理解为什么到最后林徽因选择梁思成,而不是金岳霖。”
丘桃桃挑眉。
有点意思。
欸,说起来,丸子姐姐就是建筑系的。
丘桃桃手指甲无意识地在书页上划着。
管他呢,能不能遇见还另说呢。就算遇见了也没什么,她信自己和丸子姐姐不会掉进可笑的“姐妹变情敌”这种俗套关系里。
她想起上次在出租车里,丸子姐姐说的那句“好想回到小时候”……
她抿了抿嘴。
“好想”的事情,不去做的话,怎么能实现呢?
思量之下,丘桃桃下了课找了时间就去了建筑学院的模型教室。
模型教室里有很多的建筑模型,做得都非常精致,有的甚至连门廊栏杆上的花纹都做出来了,这根本就不是模型,就跟小雕像似的,太精致太好看了。
丘桃桃一个一个看过去,从那些弯曲的花纹、巧妙的楼梯转角,看到门与门、窗与窗之间恰到好处的间隔。设计好的小灯,光从右上角打过来,能正好从窗户穿进去,落到卧室的地板墙壁上,刚巧照亮卧室的1/3处。
难怪被叫作“凝固的艺术”。
也难怪让林徽因那么着迷。
每一个模型下面都标了年级专业姓名的名牌。丘桃桃看完之后总会留意一下名字,心想得是怎样厉害的人才能做出这么美轮美奂的作品。
她这边正一个一个看过去呢,在不远处的前方,却传来一个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丘桃桃抬眼一看—是一个模型掉到地上了。
天啊,自己不是建筑专业的,也没做过建筑模型,但就算是外行看热闹也是知道这得付出多少心血。
做那模型的人该有多难过。
丘桃桃微微皱着眉,因为那模型不是自己掉到地上去的,是有人撞的。
丘桃桃走过去,却发现撞倒模型的那个人一点都没有歉意,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笑。
故意的吗?
丘桃桃看向地上的模型,毫无疑问已经坏了,一半都坍塌了,基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撞倒模型的人压低声音,恐吓丘桃桃。
“我连我自己的事儿都管不好,谁要管你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