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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物 金十四钗 0 字 2022-05-14

 (三十三)

西北土司入京面圣,打着又是“勤王救危”的旗号,身边自得带着些兵马。自西北而来的三千军马循礼不得入城,只得暂宿于城外。这满朝文武多是贵高贱低的熟手,见风使舵的内行,眼见九千岁失势而镇西将军得势,纷纷摆宴相邀。

寇边城有心笼络群臣,又不欲令崇祯生疑,于是白日里随俗应酬,与众官不冷不热地交际往来,夜里却必与麾下军士同甘共苦,一同宿于城外大营之中。

营中这三千兵马既有狼角湖的弟兄,也有四渎八盟的好汉,还有原穆赫手下的将领以及佛门还俗的武僧,人员构成虽说复杂,却各个都是千挑万选的精英,眼下披甲持兵分列两旁,俨然已是一支军容肃整的西北军。

这明面上的西北土司仍是单小虎,可这军营上下都心照不宣只听令于镇西将军。单小虎自己也没以土司大人自居,拿着一封书柬便咋咋呼呼闯入将军大帐,见寇边城正面壁负手而立,凝神望着那挂于壁上的一件战甲。

鬓边白发甚是打眼,他竟这般一动不动站立良久,连眼皮也不瞬一下,仿似化作石头一般。

“师父?”

唤他一声,没回应。

“师父,这是自前线送来的战报,里头还夹着一封……莽古尔泰给你的亲笔书函。”

约摸半盏茶之后,寇边城才自那件征衣上挪开眼睛,回头对单小虎露出一笑:“也不知为何,自授下镇西将军大印,总想起小时候在父亲军营里的事情……”面上这分笑意本就颇苦,顿了顿,眸中更添一丝怅意,“原以为都忘记了。”

曾有一阵子父亲其人已在记忆里变得十分模糊,只依稀残存几分印象,自己的五官与父亲颇为肖似,一样是又深又长的眼廓、薄而分明的唇……余下的一概不记得。

不记得许是源自不理解,当年贺雪雎不理解,明明是君逼臣反,父亲为何不肯拥兵自立与明廷拼个鱼死网破,却偏偏甘愿在菜市口受下千刀万剐?而今寇边城自掌帅印,昔日情融于今日景,便突地想起自己本姓为贺,想起十岁便跟着父亲戍守边疆,日日打马长歌,甚至连那四五岁的小儿光景,父亲手把手教自己摹字的画面也一时清晰起来。

童声脆嫩,纸上字迹亦歪歪曲曲,那黄口小儿边写边念:忠、孝、悌、忍、善……

合着这被父亲寄予厚望的五个字,这些年也就独独做到一个忍字,忍得东厂大狱中的非人折磨、忍得飘零塞外之苦、忍得寄人篱下之辱、忍得向喜欢的那个人砍上一刀……

为了太和殿内那把金漆九龙椅,没什么忍不了,亦没什么舍不得。

单小虎恭恭敬敬递上战报与书柬,见寇边城读信时突地眉头紧锁,眸色一深,似一团阴影自眉眼间掠过,面上神色更难辨是忧是怒,纵是向来缺心少肝如他都瞧出其中不对劲来,忙问:“那后金鞑子……不答应结盟?”

寇边城也不答话,读罢便将手中书信置于烛炬之上,直至焰苗烧至他的指尖方才放手,两张薄宣转眼燃烧殆尽,化为一缕烟灰。

“师父,你又何必对那些后金鞑子如此客气,那莽古尔泰愿意结盟那是最好,倘若他不愿意,大明军难堪一战,可狼角湖的弟兄大多是生于马背、长于马背,丝毫不惧鞑子们的铁骑!”

“你太躁了。”寇边城摇了摇头,“他答应了。”

单小虎一时脑瓜溜不过弯儿来,愣神道:“答……答应了?”

“当然会答应。明廷向来不肯议和,君臣上下一意主战,然而皇太极初继承汗位不久,四大贝勒必然面服心不服,镶蓝旗的阿敏甚至有心另立门户……无论皇太极是否真有窥伺中原的野心,他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巩固自己在宗族内的汗权,而非与外人拼争。”

“师父,恕徒儿多嘴问上一句,你是真打算按盟约上说的与后金分疆而治,从此二帝共视天下?这……这恐怕……”

“这恐怕将会遗万世之臭名,是不是?”寇边城替他把话补全,继而放声大笑。这笑声中谑意明显,俨然不惧什么“万世臭名”。

单小虎噤不敢对,可心里却七上八下好一通擂鼓:自己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历代明帝与朝堂内外的士子皆以“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为傲,甚至几日前无意间与那木头脑瓜的探花郎漏了口风,对方也如遭雷劈一般,当场失色。

“目下大明天灾人祸,百废待兴,莫说我夺帝位需外力襄助,纵是成事之后,我也需要时间。”语声从容肯定,华美如绒,神态间竟有一派殿上天子亦不及的帝王气象,“我需时间废除弊政、休养民生;我需时间强兵富民、整饬边防;我需忍得这一时苟且,以换来后世两百年的盛世太平。”

单小虎仍是不解:“既然鞑子们都答应了,师父你又这般伤神是为什么?”

“后金虽答应与我结盟、助我夺位,可莽古尔泰不要金银美女,不要城池土地,他要的是……大宝法王舍利。”

“我看那块石头平平无奇,远没传言里那么神乎其神,你重伤时我曾试图以它救你性命,可丁点神迹也没瞧见。”还以为这难得的一脸怅色是为了甚么,心说原来就为了那块破石头,单小虎不敢在自家师父面前托大,挠头笑道:“难道师父你真信了那些传言,想靠这舍利长生不死吗?”

寇边城回眸看着单小虎,不答反问:“你不想?”

单小虎想了想,如实答:“我不想。这一遭我活得还算痛快,上不愧青天,下不愧父母,已经值了。”

“我也不想,但莽古尔泰未必不想,皇太极未必不想。”寇边城嘴角微微一勾,神闲气定,显是早已谋得深而图得远,“这大宝法王舍利不仅能换来一纸盟书,倘若能以它引得后金宗族不和,内院火起,到时得利的更是我们。”

“师父如此为难,可是因为那舍利子现下在叶千琅手里?”见寇边城不做声却神色微凛,显是自己一语中的,当下笑道,“我还以为是多大的难处!能骗就骗来,骗不来就夺来,实在夺也夺不来,那就拿肉石、玛瑙之类的充充数得了,反正那些后金鞑子又不是当日鹿临川自藏地请来的高僧,想来也没亲见过舍利……”

“能相似七八分的赝物并不难寻,可它牵系的是江山,是万民,赌本太大了,我输不起。”寇边城长叹一声,自嘲般摇头苦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好像又输了。”

单小虎正与自家师父说话,突地听见帐外起了一阵骚动,显是有人擅闯大营,寇边城自然也听见了,眉心蹙得更紧些,道:“出去看看。”

帐外的守卫原先纵作齐整两列,此刻已将来人团团合围于中央,手中刀剑皆已出鞘,却只是假作威势而不敢上前,倒是来人每近前一步,众军士就往后退一步,如此围而不攻你进我退,直退到了将军大帐前。

见寇边城走出帐外,众军士方才往两旁散开,让自家将军与闯营之人打了个照面。

正是明月素影,眉眼鲜亮。

寇边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眉心毫未舒展,唇边却已不由自主地噙起一笑:“叶大人。”

说是闯营实也不像。换下那身鳞爪飞扬的飞鱼服,叶千琅眼下白袍素带一身常服,腰间也未佩刀剑,听见寇边城唤自己,便也抱拳回以一笑:“叶某来向寇兄道个别。”

见寇边城不接自己的话,叶千琅又道:“叶某已向皇上辞了官,明日就随魏公公离京,同去凤阳看守皇陵。”

寇边城微阖长眸,眼神深沉,面色更是喜怒难测,如此沉默片刻,才道:“你这是在逼我。”

“我不该瞒你,”实则方才月下一眼对视,心里就已通透了七八分,寇边城只当对方眼下这般不痛快是情人间的捻酸吃味,于是轻轻叹口气道,“我确实向皇上求赐了这门亲事,遂平公主也确实颇钟情于我,可现下情势危急,倘若我不瞒你,就凭你这眼里不揉沙的脾性,只会平白误了自救的时机。”

“在朝,你是公主驸马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必竞相巴结;在外,你养寇自重,海内战事不止,便能先掌军权,再夺皇权,到时或挟天子以令诸侯,或索性逼崇祯帝禅位于你,如此名既正,言亦顺,寇边城,当日我曾赌你不能成事,而今看来竟是我小瞧了你。”冷溶溶的月色下一双冷溶溶的眼眸,叶千琅面容平静,语声听来竟还颇有几分赞赏之意,“只是……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我,我倒要问问,你是真为救我,还是为了我手中的舍利子?”

寇边城心知瞒不过,便也不欲再瞒,大方答道:“既是要救你,也是要那舍利子。”

“你又不想长生不死,要那舍利子何用?”

“我不要,金人却要。”也不知是讽人还是讥己,寇边城长眉微挑,故作一脸不屑之色,“可怜这一刀连城枉称自己是个英雄,结果却是个屈膝媚骨的宵小、讨好外族的国贼……”顿了顿,眼梢瞥了瞥单小虎,又谑笑道,“该他受千夫所指,背万世骂名。”

“汉高祖行贿单于之妻以解白登之围,方才开创汉朝四百年的基业;唐太宗与突厥缔结渭水之盟,称臣纳贡十二年,终换来八方宁靖,盛世大唐。”叶千琅静静回视对方双眸,微微一笑道,“你这人非常人也,若生得其时,便是英雄,若生不逢时,也是枭雄。”

“只有阿琅懂我。”这些话背正道,逆天理,单小虎不会懂,鹿临川更不会懂,寇边城只感心头一热,声音亦微微发颤,“我的枕边人是你,我的心上人也是你……待天下大定后,你若不愿平白低人一头,我也可以为你诛妻弃子,废三宫六院……”

好个薄情寡义的真丈夫!轻描淡写一个“杀”字,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都乃人之伦常,这罔顾人伦之言只怕任何人都不会如此轻易说出口,只怕任何听者都不会信。

叶千琅心头一声冷笑,倒也不疑寇边城此话有假,他太不解又太了解这个人,方才一声“非常人也”绝非客气,妻如何?子如何?他叶千琅又如何?自古庸人才多情,这人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从来只有图谋算计,从来只为江山霸业。

眼见对方去意已决,寇边城挽留不得便欲强留:“你今天非留下不可,我既要帝业也要你,我不让你走。”

“你要的太多了。”

叶千琅反身欲去,不成想却听见身后人一声令下:

“你们……请叶大人留下来。”

客客气气说的是个“请”字,实则却有生死立现之意,在场军士大多知道这指挥使大人与自家将军有这一分古怪交情,一时擒也不是,放也不是,一个个睁睁立在原地,倒是叶千琅似早有所料,不惊亦不愕,只抬起那只戴着金丝手套的铁手,两指向下一点——

十余锦衣卫校尉闻令便自暗处杀出,这些人皆是指挥使麾下亲随,武功身手一等一,适才如此轻易地瞒过了营内军士的耳目。虽说人数远不及三千西北军士,可倘真以死相拼,定将闹得满城风雨,连太和殿内的崇祯帝都非惊动不可。

直到现下寒风凄清,俩人复又拔刀对峙,寇边城才道自己许是错了,原以为只需魏忠贤伏诛,以叶大人这一意求生的性子迫于时势总会留下,这世上原也没有捂不暖的石头、化不去的冰,反正伤也伤了,骗也骗了,往后再待他好些,也就罢了。

实则他到底料错了叶千琅,这叶大人从来不是随方就圆的本分人,正如当日叶十九大口吞下姐姐的血肉,此后勒毙王安投靠九千岁、手刃罗望留于狼角湖……杀与赦,顺与逆,予与夺,走与留,其间从未有过一分犹豫,只因从未有过迫不得已。

“强取豪夺,匪类本色。你当真以为我赤着双手就敢来闯你的大营?”时局一夕一变,料寇边城还没打算在天子眼门前生出波澜,叶千琅轻轻一扯嘴角,心中无情无欲,面上却有玉石俱焚的决然之意,“我命由我不由人,无论生路还是死路,每一条路皆由我自己抉择,没人能强迫,更没人能定夺。”

“崇祯帝绝不会任魏忠贤就这么离京,你离开狼角湖已赌输了一回,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寇边城目中血色弥漫,朝叶千琅凭空伸出一只手去,似挽留非挽留,半晌又颓唐垂落,只余一溜抓不住的夜风漏过指缝,“阿琅,留下来……我该怎么做,你才肯留在我身边?”

“寇边城,我不悔被你这样的人物伤这一刀、骗这一场……只是……”循着礼数,叶千琅朝寇边城抱了抱拳,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大营,一如往常般淡漠坚定。

只是从今后,愿你我如参商,一世不相见。

(三十四)

霜降时节夜色重,寒意浓,待锦衣卫们闹罢这一回,营内军士再不敢有丝毫懈怠,各自打起火把,十二人成一列,两列并行,分头在将军帐外巡逻。

叶千琅说走就走,单小虎自是喜不自胜,不顾寇边城闭目小憩于帐内,偏时不时地扯大嗓门嚷嚷两句,骂天骂地骂魏忠贤,也不知是有意宽慰还是成心添堵。

长草间秋虫戚戚,火把的红光一点点渗透白色大帐,脉脉如斜阳余晖,剪出一坐一卧两个人影,也为那丝丝鬓边银发抹上几许暖色。寇边城仰面躺着,由始至终阖着眼眸,任单小虎在耳旁聒噪,偶尔听他骂魏忠贤骂得痛快了,便不轻不重地笑上一声。

反是单小虎兀地自己噤了声,万分仔细又万分小心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

从前只道叶千琅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可他头一回觉得寇边城才是真真的无情物。

街边或素或彩的泥玩人偶是无情物,庙里相好庄严的神佛造像也是无情物,单小虎愣愣看着,愣愣想着,这个人,这一生许是注定只求一条出路。

龙袍帝冕,孤家寡人。

古时帝王谓“孤家”,谓“寡人”,哪个不是走过累累白骨青冢,方才得到万里江山,情情爱爱的不过是蝇头蜗角芝麻粒,不足惋惜,不足道。

这一夜委实不安生,三更之前送走了叶罗刹,三更之后又迎来了鹿菩萨。人是来了,却来得与往常大不相同,鹿临川发未束而衣不整,脚上也未着一只鞋,就这么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将军大帐。

若说平日里这探花郎每一现身,必似天上的玉人翩翾而降,可现下他这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模样,活脱脱就是打哪儿坟包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单小虎不知就里,一见这心坎上的人物突地来了,也甭管他瞧来是仙是鬼,早是心花乱颤,笑嘻嘻地迎上前道:“哟,鹿探花怎么来了?”

寇边城自虎皮软椅上睁开眼睛,微微抬了抬脸,眉宇间尽是掩不去的疲态,只道:“临川如何这般模样?”

“我来找我大哥,”鹿临川使出一把狠力推开高出自己大半头的单小虎,至寇边城身前,满面决绝悲色,“可他似是不在这里。”

一眼已知对方所为何来,寇边城坐直了身子,于一脸倦色中微微扯出一笑,俨然已是耐着性子奉陪:“他如何不在这里?”

“近来常常想起小时候,便是这个时节我已怕冷怕得厉害,总趁睡觉时冷不防地把脚丫揣进他的怀里,大哥有时只是一笑,有时却故作恼我,非挠我脚心不可……”

昔日的甜言软语尤在耳旁,更教人心痛如许,一腔肺腑之言还未说尽,他已泫然欲泣,哽咽难言,“我与大哥同寝同食,大哥待我亦如至亲至近,我怜他少年无辜突遭横祸,我敬他博闻强识有胆有谋,我爱他光明磊落堂堂丈夫……是以我从不问他,为何明明已死之人忽又死而复生,为何一介将门之后竟成了一方强寇,为何他受名缰利索所缚而愈陷愈深……我甚至可以不问,他对我可曾有过一分真心……可我不得不问,他可还记得自己姓寇还是姓贺?倘若记得,他又是否记得当年满门抄斩落下的罪名是什么?”

毫无半点被人揭开旧伤疤的不快,寇边城面色冷淡,语声亦淡:“背华勾夷,谋国不忠。”

“既然不曾忘记,而今你暗通后金,私缔盟约,这般作为难道不是‘背华勾夷,谋国不忠’?”纵有千般的眷恋与喜欢,也抵不住这等滔天大罪,鹿临川满面泪痕,颤声道:“既然不曾忘记,你又如何对得起当日贺将军为证清白,宁在菜市口受下的千刀万剐!”

见这翩翩少年郎难得如此失态,寇边城轻叹一声起身近前,颇为关怀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任他孩子也似哭个够了,才问道:“你可曾见过明军如何与满人作战?”

话出突然,鹿临川被问得一怔神儿,一时倒忘了如何应答。

“你没见过,我却见过。明军闭城不出,凭火炮之坚、城门之固勉强支持,若与后金铁骑旷野交战,那便是十打九输,根本无力为战。”寇边城勾了勾嘴角,面上却无半分笑意:“你又知不知道,一旦满人入关,又当如何?”

不敢想那国破家亡的一幕幕惨象,鹿临川凛然不语,半晌才自牙缝间挤出一声:“必是举国齐心血战到底,拼得玉石俱焚,誓死不降……”

“血战到底也是输,誓死不降终必降。”寇边城颇不屑地一声轻笑,“而今关内关外皆不太平,若无我寇边城应天顺人攫夺大统,也必出别的豪杰与亡命,到时天下四面火起,流寇遍地,反让金人坐得渔翁之利。大明气数已尽,不是亡于我这‘国贼’之手,就是亡在关外金兵的铁蹄之下!”

“你不单是变了,更是疯了……疯得胡言乱语,疯得彻底……”鹿临川已是全身惊颤不已,一字不信对方所言,不是不足信,而是不敢信,不能信。“是临川信错了人,爱错了人……既然大哥一意不肯听人一劝,临川明天就入宫面圣,纵是拼得一死,也定要将你这些与金人的勾当禀呈皇上……”

实则这话至多三分出自真心,余下的全是一时气恨与惊恐,他虽满腹“忠君体国”与“舍身求仁”,可倘真要见自幼倾慕的大哥被处极刑,也必不可能狠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