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出尔反尔(2 / 2)

披香雕玉记 猫猫猜 0 字 2022-05-03

虽说已过了客流的高峰期,这间藏身胡同小巷之中的涮羊肉馆仍旧人头攒动。不大的厅堂里挤挤挨挨坐满了食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腥膻与奇鲜混合的香气,单是在店里转悠一圈,衣服便已染上了这种味道。睹见店内这般情景,姬玉赋刚探进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一并拖住正要进门的披香:“……换一家吧。”

“为啥?不是师父你自己说随意的吗。”披香不依不饶,反拽住他的袖管把他往里拖,“走嘛走嘛,难得到京城,你就不想尝尝正宗的涮羊肉?而且这家店的卤味很好吃哦。”

“……那就请店家一并打包好了,我们带去分堂吃。”姬玉赋试图说服她。

这下披香似乎明白了什么,借着店内透出的算不得太亮的灯光,果然瞧见姬玉赋脸上现出的淡淡不满——素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他,居然会对区区一家涮羊肉如此抗拒?

“师父你……该不会是嫌味儿重吧?”披香撩起面纱,瞪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种活像发现新物种似的口吻让姬玉赋有些不悦,他抿起嘴角转开视线,用明显言不由衷的声调说到:“……人太多,我不习惯。”

瞥见披香恍然大悟的表情,姬玉赋默默松了口气,却没料到她一把捉住他的手,咧开嘴笑得狡黠:“那就来习惯习惯,一回生二回熟么。”接着绕到背后,不由分说将他推进店门。

浓烈厚重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陌生人的声浪将他团团包围,逼仄的空间中蒸腾着纷杂与烟火气。腔调迥异的语言,被热力逼出皮肤的汗水,各怀鬼胎的笑脸,酣畅淋漓间自杯沿滴落的酒液……强烈的、令他不适应的诸多存在交织于此。抚琴宫宫主发誓,有生以来这七百年间,他从未像今晚这般窘迫过。

披香大声向一名小二问座,小二用力点点头,将他们引到靠墙的角落里一张方桌前。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摘下来,就地这么往桌面上呼地一抡,便算是擦拭过了。姬玉赋看得心惊胆战,正想再次开口要求换个地方,披香已解开裘衣,大大方方在他对座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他们……真的要在这里吃吗。姬玉赋默默焦躁着,却见披香伸手过来,掌中一方绢帕散发出奇妙清香。她轻轻将帕角印上他的额际,笑出一口白牙:“这么快就出汗了?热的话就把外衣脱了吧。”

哪是热出来汗,这分明就是无奈的冷汗啊。姬玉赋长叹一息,再抬起眼时,小厮已端着一口冒气的铜锅骂骂咧咧靠近了:“滚汤来了啊!长眼的都靠边儿去,泼着可不怪我啊!”

咚,汤锅稳稳坐上桌,两大盘片好的羊肉随即摆来眼前,一同就绪的还有麻酱小碗和几盘佐汤的蔬菜。菌菇朵朵新鲜,蔬菜还带着初摘时的水灵,正是搭配羊肉的绝好食材。眼看着雪白的汤汁在锅里翻滚,披香赶紧取过筷子夹了一片羊肉,挽起袖管就这么涮起来。

顿时,姬玉赋觉得自己简直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他细细研读着雾气后女子的面容……对她来说,究竟是食物更重要呢,还是师父的感受更重要?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跟前的麻酱小碗中忽然落下一片肉片,姬玉赋一愣。

“愣着干嘛,该动筷子啦。”显然对他迟疑的态度感到不解,披香主动将涮好的肉片夹给他,“话先说在前头,美食当前我可是不会客气的啊师父。”

没来由地,“师父”二字立刻点燃了胸中的烦躁,他扭过头去,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我不吃。”

这就闹别扭了?挺稀奇嘛。披香也停下了筷子,一手托腮好奇地睨着他。在她的记忆中,眼前这个男人早已习惯于藏心至深,即使是强烈的情绪波动,也鲜少见诸于言表……所以,今天是怎么啦?

半晌,姬玉赋阖目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黑瞳复而睁开,他眼也不抬,拿起手边的竹筷,将她方才丢进他碗中的肉片夹起来,沾着麻酱送进嘴里。

麻酱细腻顺滑的口感,混同着羊肉大荤的浓厚滋味,一同在唇齿间扩散开,鲜香袭人。

“嗯,是不错。就算在皖州也很少能吃到这么地道的。”姬玉赋沉声给出了评价。

披香嘴角一抽:这、这个人,刚才不还态度强硬地说不吃吗,怎么一转眼又吃了起来?

“怎么,你不吃?”他竟还反过来问她,清隽俊逸的面庞上挂着披香看不懂的表情,“不是你强烈要求吃涮羊肉的么,可别到最后全被我一人吃了。”

“……唔。”似是而非地应了声,披香重新执起筷子,心里却不住地来回研判方才自己的诸般言行——她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他这么不高兴?

又或者,因着按捺不住想要与他更亲近的心情,所以擅自抓住他的手,还有替他擦汗什么的……让他觉得僭越了吗。

待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一餐,浑身带着浓浓羊肉味走出巷口时,凛冽的夜风终于让披香清醒过来。姬玉赋照例拉起了兜帽,只现出帽檐下线条柔和的半张侧颜,隐去的黑瞳下依旧藏着披香读不懂的光色。

漫无目的的揣测没有答案,披香转过身来面对他,认输似地垂下脑袋:“……师父,别生气了。是我不对,不该强拉你来吃涮羊肉,下次咱们吃别的好不好?”

姬玉赋没有做声,只眸光清浅地望着眼前垂头丧气的姑娘。披香静静等了片刻,不见他答话,知道是真惹恼了他,连着双肩也一并耷拉下来,她长叹一口气:“……对不起,师父。”

话音刚落,姬玉赋突然抓起她的手,大步向前迈去。他的个子本就比她高出许多,步幅又疾又快,披香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却没有出声要他走慢一些。几乎是强拽着她走出一段距离,猎猎寒风中,姬玉赋突然刹住脚步,披香也如得救一般松了口气停下来喘息。

“祸儿。”他终于侧过脸来,唇角勾动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到今日才知,或许我当真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披香不明所以地凝视他:“什么?”不就是吃个涮羊肉么,还给自己上纲上线?

“我——不想听你叫我师父。”

闻言,披香微微瞪大了眼,诧异与失落的神情刚爬上眉梢,又听这对面之人一字一字说道:“所以,你还是叫我姬玉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