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出尔反尔(1 / 2)

披香雕玉记 猫猫猜 0 字 2022-05-03

 仿佛已沉溺于水面之下。抬起头,依稀能窥见金色的光柱穿透水面,带着斑斓摇曳的波光潋滟开去。呼吸如常,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五感在水体的包裹中变得模糊。

“阿香,阿香——”她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叫喊声,旋身看去,楼夙披了一袭大红喜袍,傻笑着冲她缓缓挥手,摆荡的浪涌令所有动作都慢了下来:“笨姑娘,别跑太远啊,会跟丢的!快,来我这里……”

他的声音穿过粘稠如有实体的介质,抵达她的耳畔时,已扭曲逸散得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双手拢在嘴边,她用尽全身气力,却发觉自己连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涌到喉间的声线被硬生生掐断,就这样望着楼夙在那条漫长的街道上越走越远,直至变成一个细小的红点。

沐浴在粼粼水光之下,忽地,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头了。正要抽身离去,顿觉手腕被一人捉住,她扬起笑脸转向那人,正要唤出那个唯一的名讳时——四周暗了下来。遮天蔽日的乌云黑沉沉笼罩头顶,那人的面庞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目光下移,她的眸中骤然一缩。

那是一枚金络托绕的翡翠戒指,幽幽莹莹的碧色与黄金两相映照,说不出的妖异华贵。

披香夫人,我来迎接你了——那人如是说着,精致的唇角脉脉含情:跟我走吧。

……

啪嗒。一记清晰的脆响落在耳边,指尖微微弹动,披香无声掀开眼帘。

夕阳的辉光早已从云际褪去,天还未黑透,窗外是一片沉寂的蓝。她慢吞吞从书案上支起身子,才见原本搁在砚上的小狼毫滚落案头,所幸笔尖上的墨水已然干透,并未弄脏压在砚台下的纸张。

目光落在跟前的纸面上,娟秀的小字写了不到半页,以“披香夫人”四字结尾。分明只是一封请辞信,却让她耗费整整一个下午,最终竟困得睡了过去。这样想着,她暗自吁了口气,抬臂揉揉因长时间趴伏而生痛的胳膊——倏地,忽觉肩上有什么东西滑脱下去,她扭头一看,只见一团厚实的青黑狐裘正窝在腰身与椅背间。

“这不是……”姬玉赋的外衣?把它拿起来展开一瞧,狐毛丰厚油光水滑,果真是昨晚姬玉赋穿的那件。披香纳闷了:“……怎么会在这里。”

内衬还带着属于他的、淡淡的檀木幽香,她不自觉地有些失神。唇边轻悄悄逸出一记叹息,姑娘收紧双臂,将这团温暖柔软的皮毛揉进怀里,让所有感官都浸润在他的气息中。

“师父……”她低低唤出声来,直把怀中衣物当做他的人。

“醒了?”熟悉的嗓音自垂帘外的小厅响起,来人抬袖掀开帘子,三两步已到了跟前。披香愣了愣,屋里没有点灯,昏暗天光投落在他的面庞上,映衬着清凛如寒星的黑瞳,那一泓温柔的轮廓似剪影般毫发毕现——正是姬玉赋。

眨眨眼,回过神来的披香立刻松开怀中衣物,双颊腾地红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抱着他的衣物嗅闻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被他瞧见。

“半个时辰前,见你睡得熟便没有叫醒你。”眼见自己的披风卷成一团滚落在她膝下,姬玉赋弯腰捡起来,抖了抖挂进臂弯里。“还跟小孩子似的,趴在桌上就睡着了,也不怕受凉。昨晚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就是因为见到你才会激动得睡不着——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披香讷讷地嗯了一声,探手点亮立在书案一角的灯烛,明亮柔和的光晕顿时令视野通透起来:“已到亥时了?”

“还早呢。”视线轻捷地掠过纸面上的字迹,姬玉赋无声挑起唇角,忽地抬头又道:“不必担心隔壁那对小子。方才他们已经来过,说是让你好好睡会,晚饭他二人会自行解决。”

这话令披香没来由地一噎。想起自己早晨对双子说的那些故事,再瞧瞧姬玉赋安之若素的神情,一时有些结舌:“你、见过他们啦……”其实她想问的是——不是还没到亥时么,你来这么早作甚?

“嗯。”姬玉赋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仿佛察觉到姑娘不自然的羞赧,“这么说起来,我也还没吃晚饭。”见那双漂亮的、仿佛噙着点点星光的琥珀瞳子瞄过来,他的呼吸微微一窒,不禁别开视线:“……你有一盏茶的时间收拾打扮,过时不候。”

说完,姬玉赋旋身撩起丝帘,大步走出卧室。隔着重新垂落的帘帐,他在小厅内的圆桌前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不再做声。察觉到弥漫在屋子里的诡异气氛,披香默默拍了拍胸脯,调整呼吸,以期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不那么紧张:“那……等我一会,师父。”

此刻就算无需灵敏的耳音,也能听清卧房内传来的衣料摩挲声,那是披香正在更衣。姬玉赋坐在圆桌前,垂眸俯视杯中已然凉透的茶水,忽觉心跳得很快。

方才她唤他师父,一个理所当然的称谓。自她入宫以来再到她悄悄下山前,这“师父”二字被她叫了无数遍,然而还有三个字,却远比她称呼自己“师父”的次数来得更多。

姬、玉、赋。

彼时她会用她那属于稚龄女童的、略显娇软和甜腻的嗓音叫他的名字。可回想从他与披香夫人初见到现在,细数两人的历次会面,她似乎都不再愿意对他直呼其名,反倒规规矩矩地唤他“师父”、“宫主”或是“姬公子”。

沁凉的茶水淌过喉间,姬玉赋深深吐纳。到现在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更希望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就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笑靥如花地叫他姬玉赋。

披香并未让他久等,杯中茶汤还未见底,她已掀帘子出来。蜜色底月白梨花绣样的织锦长衣,下搭净鹅黄百褶裙,柔和的服色衬得她的肌肤格外娇嫩,再披上茸毛丰软的貂裘,仿佛就是个裹在华贵皮草中的糖娃娃。

见惯了她常年一水红衣,再看此时的打扮,心底倒生出些怪异的烦躁来。姬玉赋收回打量徒儿的目光,暗嘲自个儿当真是老了,连定力也不足了吗。这样想着,又见披香挂上一幅素白面纱,姑娘隐隐含笑地问:“可惜京城我还不大熟悉,只晓得几个附近的去处。师父,你想吃什么?”

“随意。”先她一步迈出房门,姬玉赋想也没想便顺口应了声。

可不久他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