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流光不再(1 / 2)

披香雕玉记 猫猫猜 0 字 2022-05-03

 刑场设在人来人往的坊市口,监刑台被几根圆木草草支起,上置一桌一椅,台前辟出一大块空地,由十数名披甲执锐的官军把守。待时辰到了,便见一辆囚车从视线尽头驶来,穿过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就如一出好戏到了要紧关头,死囚下车时,人群中的喧腾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观刑之人个个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一毫一厘的细节。

披香在海涛般摇晃推挤的人丛中勉强站稳脚跟,她个头本就不高,却不知为何,刑场上的一切竟毫无阻挡地呈现在眼前——人山人海转瞬便消失了,天地俱寂,偌大坊市口前只余她一人站在这里,避无可避。她清晰地望见那死囚在辟出的空地当中跪倒,三枷和壶手尚未摘下,身后背负着一块亡命牌,上头用黑墨描出死囚的名字与罪行:

霍老三,恶逆擅杀。

简单的字眼,简单的判述,好像这场处决本就该这样简单。炽烈的阳光如暴雨般打在披香身上,她微微眯起眼,想要辨别这是不是真的。

“来,你的最后一餐。吃吧!”行刑官端来一碗白酒一碗扣肉,阴恻恻在霍老三跟前站定。身旁两名官兵给霍老三松开手枷,他揉了揉手腕,直起脖子瞥一眼行刑官,然后接过酒肉大口吞吃起来。

披香耳中满是他龇牙咀嚼和吞咽的声响,他吃得风生水起不遗余力,仿佛连碗筷也要嚼来下肚。她本能地不想看这些,可她不知为何自己要站在这里,为何无法拔腿离去。

霍老三把吃空的碗随手往身后抛去,啪啦,瓷碗顿时碎了满地,惊得披香双肩一缩。手枷重新铐上霍老三的双手,同时头颈被人粗暴地向下摁住,监刑台上旋即传来监刑官“已验明正身”的话音。一名刽子手亮出寒光凛冽的斩首大刀,刀头拄地,接着伸手拔出插在霍老三脖子后的亡命牌。

她的目光不自觉被那个瞬间吸引住了。分明是恶,是屠戮同类的血腥时刻,却无法挪开视线,她极力想要漠视心底那股既抵触又期待的情绪,握拢双拳,令指尖紧紧扣入掌心——刽子手缓缓扬起大刀,冷光带着令人难以逼视的刺痛感直入眼帘。

“披香夫人!”就在这时,霍老三突然大喊起来:“披香夫人!披香夫人!披香夫人啊——”

随着他的吼叫,众人的视线骤然锁定住站在这里的披香。霍老三满面通红近乎发紫,嘶声咆哮的喉间仿佛要破出血来,神情带着诡异的亢奋:“披香夫人!披香夫人你看着我!我是为你去死的啊,我们都是为你去死的啊——”

喀嚓,手起刀落,霍老三的头颅咚地滚落下来,断裂的颈腔中血泉喷涌。披香在惊骇中连退数步,只见那颗头颅滴溜溜追着她的脚边靠近了:

“披香夫人,我们可都是为了你才送命的喔。”

霍老三的脑袋转过来,现出萧文胥意味深长的、沾满血浆的笑脸。

……

披香睁开眼,额际湿淋淋一片冷汗,浑身上下泛着近乎虚脱的无力感。勉力动了动胳膊,她撑着床板慢腾腾起身,噩梦的余韵仿佛还残留在四肢间,她拨开颊边的乱发,看着淡金色的豁亮天光穿过窗棂,如水般静静淌满整条乌木桌案。

细碎涛声并着足下的轻微摇晃终于将她拖回现实,她披衣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头发,推开房门。寒冬里的清凛江风扑面而来,披香一个激灵,顿觉那种浑浑噩噩的虚弱消失了,迎着冷风深吸一口气,眼前屋宅渐密的江岸仿佛正一遍遍提示她该做的事。

“香妞儿,你起来啦。”止霜从甲板一侧探出头来,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挂着愉悦的笑容,“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到曲明了,船夫说那儿有许多好吃的,我和兄长大人正考虑要不要跳过早饭腾出肚子来呢。”

这次楼家一反常态并未选择更快捷的陆路,而是走水路送她上京制香,楼夙也并未同船随行。大约是还有什么事要处理,所以即便知道要花费更多时间兜个大圈子,他也并未拒绝本家的这一决定。好在披香到底是首屈一指的制香师,这次派来侍奉她上京的楼府仆从大多老老实实,倒没听见什么人嚼舌根子。

只是……经过楼婉那么一闹腾,原本楼夙与祝阳侯的秘密委托也变成了人尽皆知的谈资。尽管大家都心照不宣,但目睹过楼夙青黑的脸色,披香也知晓他在楼府的日子不好过。

“你们俩啊,别忘了我们上京是来做什么的。”披香扶额,止霜倒不以为然地撅起小嘴:“香妞儿是来制香的没错,可我和兄长就不一定啦。你要进宫,我二人又不可能跟着,总得自个儿找些乐子吧。喔,比如到处逛逛呀,买些好吃的呀……”

“若不想届时惹是生非,就收起找乐子之类的念头吧。”她揉了揉额角,冲一脸失望的少年郎眨眨眼,转身进屋。

身处这般是非漩涡的逐鹿场,除了东宫,指不定还会被什么别的野兽盯上。因此,就算不在二人身边时,她也要尽可能地照顾周全保护好他们。楼府之人不可信,那就靠自己。

合上门扇,披香叉腰叹了口气。谁叫她是“姐姐”呢?

……

两个时辰后,帝都南郊,曲明码头。

远远看着楼家的船靠了岸,一条舢板搭上岸边,缩在轿子里的楼夙终于肯钻出来伸个懒腰。他领着几个仆役朝船头走去,还未到近前,就见欢腾的双胞胎身后,一人挂着素色面纱缓缓步上甲板,一袭油光水滑的狐裘,对襟敞开些许,现出内里明艳夺人的鲜红衣裙——正是披香。

“这一路玩得可愉快?”伸出手小心引她上岸,楼夙低头笑问。

披香不置可否地轻哼,回想在船上一连两日噩梦不断,心头也不大痛快。见她不答话,楼夙又忆起什么,打趣似的冲她弯起嘴角:“说起来,上回入京,我就看端王对你频施悦色,指不定真有几分意思……此次京城之行,当真是危机重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