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残疾人的婚礼(6)(1 / 2)

西山人家 张老 0 字 2022-04-25

 5.从村里到坨里集有十二三里路,这是走抄近的小道儿;要是顺着大车道走还要远。去赶集,除了搭大车,谁也不会舍近求远。小道儿都是由庄稼地的羊肠小道儿连起来的,弯弯曲曲连了好几个村。刀子似的西北风无情地在脸上拉着,往返20多里路,走上一遭,虽然有兴致,却也不轻松。唐玉海一大早儿就从家里出了门,背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只半新不旧的竹条篓子,一直到下午才从集上回到家里。他不像别的赶集的,到集上急着忙着转一圈,赶紧就往回赶,头晌午赶到家。他在集上要转个够,随性买点什么,然后到小饭馆里要上两个馒头一碗油饼汤,吃饱喝足再回家。每回赶集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日子,无牵无挂,倒也自在。下午他从集上回来,进了家门放下背篓,先是坐在炕沿上抽了一支六分钱一盒的蜜蜂牌烟卷。然后便是在煤火上温热半盆儿水洗一把脸,在门口右侧,对着一块长方形的镜子刮脸刮胡子。精巧的刮脸刀像一把利器,在他的脸上龙飞凤舞,刀刃上裹着又短又硬胡子渣的白色肥皂沫儿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像弹玻璃球一样弹到地上,一会的功夫地面上就被点染上一片黑白相间的碎片。一张类似杂草丛生的孙猴头儿的脸被整治得像是脱了个壳儿,让脸皮的本色重见天日;从脸上彻底改变了深山老林里那黑熊瞎子的模样儿。屋里暗下来,镜子里照不出模样儿,他才透过窗户缝儿朝外面瞧了一眼。冬天天短,黑得早,外面已经是山野沉寂,暮色朦胧。他收拾完脸,随手拉一下灯绳,亮起昏黄的电灯。然后拿出从集上买回来的一斤豆腐丝,半瓶白酒,一条腿弓起,一条腿平放,坐在小方炕上。手揑着颜色有些发乌的豆腐丝,就着一小杯又苦又辣的白薯干酒开始小酌。

鸟儿笼子似的一间小房子,屋顶锅底般的漆黑,三面墙壁尿黄色,前脸的门窗变了形,走了样,但是仍还在支撑着。喝罢吃罢,他向身后尿黄色的墙壁一靠,用手将嘴巴一抹,取出一根火柴棍儿伸进嘴里,优哉游哉剔起牙花子,细细咀嚼。随后点上一只蜜蜂牌烟卷,冲着屋顶吸,对着电灯泡努力地从嘴里往出吹圆圆的蓝色烟圈,仔细地观察着烟圈不断扩展开来,把那电灯泡套进去,一个淡化了,接着又一个跟了上去。他的这种酒足饭饱的惬意,在他过去的日子里真的是少见难得。

一番惬意之后,他下地走到大窗户前,透过窗棂上糊的一块小方玻璃看外面天色,窗外像一个无底洞,什么都看不见,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要动身去杨家出个份子。拿上麻脸女人让他给捎的一包碱面;再从小屋顶上的一个椽子缝里取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崭新的拾圆票子。他设想着当着众人的面,把这崭新的票子举到麻脸女人的面前时,在场的人一定会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惊讶,一定是睁圆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一定会对自己发出一种心服口服的赞叹。浮在他眼前的那辉煌壮观的场景让他陶醉了。他那弥漫着酒气的脸泛起了微微的红光,

他那双圆鼓鼓的眼睛闪耀着夜明珠一般的光芒。这中间,他又想起了下午在大河滩上那有惊无险的一幕,不由得偷着乐起来。人真的是活的是一种精神。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黑灯瞎火的街上,经冷风一吹,刚才那炙手可热的心气也随之而冷却了下来。人家杨结实是个傻子,都有媳妇了,而自己呢?自己还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光棍一根;还不如一个傻子。自己还美什么呀?论岁数,自己比杨结实大个两三岁,硬是厚着脸皮管人家杨结实叫大哥,装小。用这个方法来掩饰自己没有媳妇的尴尬。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板也开始有点发软。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参加杨结实的婚礼。他盘算着把碱面和钱给了麻脸女人就走,不再进屋去人前显摆。事情也还真凑巧,他一进杨家院门还就真的就碰上了麻脸女人,他就还真的就把碱面和钱给了麻脸女人,就没有进屋去。

他从杨家院子出来后,突然地觉得心里有些揪得慌,不好受。他便匆匆忙忙往家里走。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呢,这是受刺激啦?真他妈没出息,什么都架不住,还他妈的男人哪。

他到家,进门就上了小方炕。他觉得很冷,背上像背着一块冰,身体筛糠似的打着哆嗦,两只胳膊抱成架子,像只狗熊缩到墙角。过了一会儿,他从身上摸出一只纸烟点燃吸着。几口烟入肚,寒战得到缓解,胸口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于是,他骂自己,纯粹是装蛋,这会儿怎么又不难受了呢?一支烟烧完后,他又精神起来。两只电灯泡似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墙壁上移动起来。长年烟熏火燎的墙壁,已经被不知不觉地抹上了一层发暗的尿黄色彩釉,最糟糕的地方完全变成了黑色,油黑油黑的。屋子已经不像屋子,几乎变成一个远古时期猿人的洞穴。仔细琢磨起来,自己这个家哪儿还像个家?

一入腊月,他就见别人家从白灰窑买回白灰,准备粉刷房子过年了,于是自己也从灰窑买回一篓,也打算粉刷一下自己的小屋,白白净净地过个年。心里一直就装着这个事儿,因为没有一份好心情,就懒得去做。白灰买回来许多天,就在地上堆着,墙却一直都没有刷。一个光棍儿,失魂落魄的,哪里有那个心气儿。

唐玉海懒散的眼神滞留在半墙上挂着的矿石耳机,和一支长长的乌黑发亮的竹箫上,像是有所思。在这间小房子里,除去他藏在椽子缝里的钱之外,这架矿石耳机和这支乌黑发亮的竹萧,是他最心爱的物件了。空闲的时候听听耳机,评书连播,电影录音剪辑,都是他最喜欢收听的节目。有兴致的时候吹吹箫。他会吹古曲《阳关三叠》,《苏武牧羊》,他还会吹《我家有个胖娃娃》等曲子。

此时此刻,他即不想听矿石耳机,也不想吹竹箫;忽然他想做一件五分钟前都还没有想到要做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当一回粉刷匠,浆白灰粉刷刷房子。

他幻想着,借着春节串门的时候,说不定会碰上有人给提个亲什么的。他莫名其妙地生出这样一个期望。一个从没碰过女人的成熟男人,做梦都是在和女人做那种事情,以至遗泄**。这是生理上的反映和要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的这个期望,使他顿时升发出热血奔腾的充满暴发力的兴致来,使他有了好心情。一个人过日子就是这样,自由自在,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没有限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阻拦。尽管天气已经很晚了,他却忽视了应该是在什么时候来做这件事情。

唐玉海把一个生铁铸的铁盆子放到煤火上,舀上多半盆儿水,从门口儿的地上挑一块生石灰放到铁盆里。过了一会儿,铁盆里就升腾起缥缈的白烟,灰块在清水中发出二三下清脆的爆裂声。清水中渐渐有了乳白色,渐渐浓起来。唐玉海再用小棍儿轻轻地搅动,一会儿的功夫,牛奶似的白嫩的灰浆就浆好。他找来一个破泥盆儿,一把条箒头儿,挽起两只袖子口儿便刷了起来。嘴里哼着,<<十八摸>>一类的民间小调儿。

伸哪伊呀手,

摸呀伊呀妹,

摸到小妹头上边噢哪唉哟,

小妹一头上野花香。

这呀个郎,

噢哪唉哟哪唉哟,

哪唉哟!唉哟!哪唉哟!

这呀个郎,

唉哟哟都哟哪-唉哟哟都哟!

伸哪伊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