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三)(1 / 2)

俪颜 猫猫猜 4312 字 2019-09-11

 俪兮,累了么?

瞧你这只手,唉……丫头,要缝的是荷包,可不是你的手指啊。

……是爹对不起你,让你娘去得那样早。女儿家的女红,本该是娘来教啊……

温热干燥的手掌覆在我的头顶上,轻轻摩挲。投过阴影,我看见他的玉腰带和赭色袍服,往上一些,是黑色胡须,再往上……

看不清了,爹。

眼底涌动起的水雾,只能让视线更加迷蒙。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我快要记不清了。

晖州的夏日里,长着成片艳色花树的刺史府后园,粉蝶蹁跹,柳枝款摆。厨子做了冰镇莲子银耳汤,知晓我喜爱甜的,便多加了些冰糖。晶莹的汁水荡在白瓷小碗里,泛着丝丝清凉的味道。

乳娘的手很是柔软。她搂着我坐在软椅上,双手环过我的腰,把银耳汤一勺一勺喂给我吃。垂下头,听见她的珠翠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清吟。

好明亮的天光……可是,睁不开眼。

“小姐的面相好,是富贵命……这小手,又绵又软。”她笑呵呵地在我耳畔轻道。“将来啊,一定能嫁一个好夫君,保你一生一世荣华富贵……”

好夫君……么?

可是。我现在这般模样。又是为何?再度扬起脸庞时。却发现乳娘和爹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花树和软椅。没有明媚地夏阳。没有银耳汤……

好冷。

叔叔家地水缸到了冬日是要结冰地。叔叔要洗脚。我必须砸开冰层。将里头地冰块挖出来。放在火上慢慢温热。直至融化成水。然后端进屋里。

花间阁地卧榻硬得像是石头。被褥也绽开了线头。露出里面地棉絮来。我在那儿住着。连哭泣也不能。只可巧我遇上了柳长史地女儿。让我勉强能过得好一些。

但是……她也死了。

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是有那么多人死去?

娘去了,爹去了,乳娘去了。杜府没了。接下来是柳叶,然后……我的孩子。

腹中猛地传来锐疼,似是被利器突然刺入血肉中,那般新鲜利落地痛楚。

冰冷得像是被浸泡在十二月的河水中,和着疼痛一起跳跃,燃烧。

……爹,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手,被握住了。温暖有力的指节,是我所熟悉的。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脸颊。带着怜惜地力道,一点一点,落在我的额际与颊旁。

是谁呢?好像是很熟悉的味道……一直都留在这里的。守在这里的,某一个人“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是不是,我又让你担心了?

鲜红的颜色蒙在视野里,睫毛有些颤动。我想要睁开眼。

“对不起……待你醒来,我愿意承担一切。”

有一个名字从唇边溢出来,微弱得像是一缕叹息。我知道,一定要唤出这个名字。

“……闻……笛……”

是不是,我做了让你为难的事?就像从前那样,将你当做我唯一可以撒娇的人。

我知你本是不喜女子撒娇的。可是你总是在包容我。

手指被握紧了。

明亮地光线落进眼中。刺痛这片暗色。

“是我,锐。”身边的握着我的手地这个人,嗓音沙哑。

一张布满胡茬的脸贴近来,在我的颈窝和脸颊上来回摩挲,似是在汲取温暖。馥郁的龙涎香味道钻进呼吸里,慢慢填满我的胸口。

“对不起。”他说,“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是他啊。我以为是闻笛呢。心口里的火苗子,似乎软软地闪动了一下。

记忆是绵长的泉水,一股一股重新涌入我的脑海里。

是了。我在安虞王府里呢。那日为了替周绍轩打通关节,顺道收集消息,这才来到这里找萧婵叙话……

可是……然后呢?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爷……您怎么在……这儿?”我启口,声线细弱得像是一捏就断地蛛丝。

他的手指点住我的嘴唇,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说:“别说话,好好休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

“王爷,杜老板醒了?”萧婵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要不要送汤药进来?”

“先放一放。”宇文锐扬起嗓音。

“……是。”萧婵犹豫了一阵,这才离去。

我听着屋外渐远的足音。忽而觉得万分的不自在。

他的大手抚摩着我的头发——它们散在玉枕上。像是一匹四散流淌地墨黑锦缎,每一丝一缕都泛着隐隐的乌绿光泽。凤目微眯。他的嘴角翘起,默然地注视着我。

意外的,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

他的脸色不太好,眼窝有些陷下去,下巴上满是青黑的胡茬。

他的衣裳皱皱巴巴,除去龙涎香的味道,当真是邋遢得紧。

眼神里流转着我读不懂地情绪,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也未曾停下抚摩我发丝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