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娉婷郡主(1 / 2)

北庆朝歌 一颗李子 0 字 2022-03-01

 盛子萧与斯先生相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停止斗嘴。

“殿下,”邝殊比拿了个宝贝还兴奋:“我替你上药。”

盛子萧嘴角抽搐起来:“不必了。”迅速将邝殊推开:“我有些渴,医馆可备有我常喝的茶?”

“茶?”邝殊挠着头:“先生给殿下的医嘱,不是让殿下少饮茶吗?”

“少饮又非不能饮。”咬文嚼字是盛子萧最擅长的领域:“常言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你乃医者,一字一句若不锱铢必较,砸的是你家先生招牌,苦的是平民百姓,你且不可大意。”

邝殊被盛子萧的振振有词唬得忘了本意,偷偷瞄了一眼嘴角下拉的斯先生:“多谢殿下赐教,我记下了。”

盛子萧软下语气,笑意渐浓:“索性你家先生在,上药的事交给他便好。至于你……”眼珠子坏坏转了一圈:“去王府找舒伯取一罐我常喝的茶来,我等着。”

一听要去王府,活泼开朗的年轻人也忍不住愁眉苦脸道:“医馆的马车刚让殷鸿驾去城外叫人了,我……”

“嗯,走过去是有些费时。”盛子萧点点头。

邝殊以为要峰回路转,殷殷等着后半句,却见穆王殿下明眸一笑:“好在你脚程快,来回也就两个时辰,我等得起。”

邝殊一下子泄了气,撇嘴不满:“殿下要打发我出去,直言便是,何苦强塞我这样一件费力又费时的差事?”

“你既清楚,那还不赶紧走?”斯先生瞪了一眼。

“先生又拉偏架。”

嘀咕着的邝殊留下一个哀怨的眼神与一个落落寡欢的背影心酸离去。

盛子萧憋得极辛苦方没笑出声,却又忍不住不幸灾乐祸:“每每看到邝殊,我就……啊,先生,你要做什么?”高兴的声音突然换做一声惊呼。

“我不是舒总管,你这点雕虫小技瞒不过我,把手拿开。”

斯先生不知何时离开的座位,人正蹲在盛子萧跟前,一张脸铁青不见血色,与之前说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盛子萧紧紧护住膝盖的手轻轻一抖,慌乱在脸上如同一只失去主张的虱子到处乱窜。

“把手拿开。”

不容商量的语气,令想张嘴的盛子萧最后什么都没说,而是顺从的挪开了自己想要遮掩真相的手。

带着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斯先生很小心很小心的替他挽起裤角。一团殷红与深紫混杂的暗色如烙铁留下的印记,丑陋、狰狞,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记得先生说过,若碰撞后出现这种情况,就表示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也就是我重病缠身,借口离开的最佳时机……”盛子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弱小、无助,以期不会刺激到斯先生的怒火:“可惜,时机到得比预期早了些。”

斯先生从震惊中回过神。眼前的情况似乎并未让他气愤,因为他正用一种异常冷漠的方式回复盛子萧的小心翼翼:“怎么会这样?”

盛子萧如实答:“我也不清楚,只是在马车上不小心磕了一下。当时,觉得有些吃痛,膝盖略见一点红肿,没当回事。到达医馆门口,痛变得有些刺骨,掀起一看,发现先前只是红肿的地方已经一团殷红,我便知是……”

“你服药多年,我一直有此担忧,为减缓这些药对你身体的损害,其间也断断续续配过几服中和毒性的药给你服用,但……”斯先生拧开药瓶盖子,用手指取来,一点一点匀在盛子萧的膝盖上:“是药三分毒,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继续服药装病了。”

不用斯先生提点,盛子萧心中也是明了的。

他轻轻道:“想必先生已知晓,平儿受父皇召见,已离开西疆,不日将抵达洛城。”

身为黑市最隐秘组织日蚀的首领,斯先生消息四通八达,谍网无处不通,这样一件与穆王府息息相关的事,他岂会错过?

获知消息却没有及时告诉盛子萧,就是怕出现眼前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斯先生慢慢拧紧膏药的盖子,颇为淡定:“戚平乃戚将军独子,只要西丹仍敬畏戚将军,陛下便不能让他在洛城出事,何须你来操心?”

道理人人都懂,可人人都懂的道理却也分主次。

斯先生行事历来以自己为主旁人为次,所以,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能不能打动这位谋士,盛子萧并无把握,但无把握不等于就要放弃。

“先生说得对,西丹野心不死,父皇只能善待舅父与平儿。可先生应明白,善待也分真心与假意。就如眼下,平儿还未进城,父皇就大张旗鼓下旨休市,明里说是怕百姓吵闹,碍到戚家军,实则是激发民怒,引导百姓怨恨舅父居功自傲。”

“黎将军与你舅父都手握重兵,都因驻守边疆抵御外侵得力而备受百姓拥戴,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如何倚重黎将军就当如何倚重你舅父?”斯先生冷笑反问。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皇后无子,黎将军再受倚重也不会对皇位构成威胁。而舅父有我,就有了谋逆叛乱的可能。所以,处处压制、时时敲打是让满朝文武大臣断了对我的非分之心,确保日后选出的太子人选不被颠覆、动摇。”

“你既对你父皇的心思了如指掌,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斯先生这一问,问得盛子萧有点激动:“我活着留在洛城,我就是父皇拿来扼制舅父的棋子。我若离开,父皇必要选用新棋子,试问先生,普天之下,还有比平儿更好的棋子吗?难道先生真的忍心看着平儿成为第二个我?”

这个理由诚然无法撼动这位理智又冷静的军师,但也不是全然无效。

只见斯先生双目涨红的低吼:“这不是我忍不忍心的问题,这是攸关你性命,再无其他选择的问题。”

“不,”斯先生的情绪爆发,反促使盛子萧平静下来:“我们还有一个选择。”

“不行!”想都不想,斯先生满口否道。

“先生……”

似乎一早就料到会被反对,盛子萧神色并无一丝慌乱,但他也低估了斯先生的坚决。

“不用说了,我不同意。”不等盛子萧说完,斯先生目光坚定。

“先生误会了,”盛子萧淡然一笑,徐徐道:“我不是不走,我只是想等平儿顺利离开洛城,再心无忧挂的走。”

斯先生神情不改,以此表达他不妥协之心。

盛子萧收回目光,抬头遥望长空,眼中尽是藏不住的黯然:“先生想想,我托病离开后,最伤心的便是母妃。换做其他后妃,亲子不归,尚还有亲朋好友能入宫解慰,然戚家那些旁支亲戚,早在母妃被父皇冷落后,便已自发与我们断了往来,先生真要让母妃在独自消化失去爱子的苦楚时,再去接那道侄儿困守洛城的圣旨?”

一想到这个极有可能到来的情景,盛子萧的心就痛到难以呼吸,晶莹剔透的泪在他眼中闪过一抹倔强又脆弱的弧线。此生,能让他奋不顾身去保护的人不多,所以,事情一旦涉及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他便不想给自己留退路。

“以先生对母妃的了解,”为达此目的,他必须先说服身边这个人,而要说服身边这个人,唯用他的母亲做博弈筹谋,这实在是很折磨人:“先生应当清楚,为了舅父,她不会自戕,她只会如枯木一般了无生趣的等待舅父归来。她这一生,已经够苦了……”盛子萧深吐一口气:“先生,帮帮我吧。”

触及心爱之人,斯先生的坚持顷刻间土崩瓦解:“从前我劝你夺嫡,你为了你母妃,不肯答应。如今我应你母妃应你所求,让你远离洛城,保一世安宁。若这个时候我再动摇,改变计划,重新将你推入深渊,我不知她……”说话的人垂目丧气,叹息不止:“罢了,我拗不过你。明日我让殷鸿将解药送去王府,不出三日你便可痊愈。只是……”思及日后可想而知的危险,再直爽的个性也难免纠结错乱,反反复复:“你也需明白,陛下对你突发怪病一直存疑。你痊愈后,他必要派太医前来查诊。一旦太医回呈你身体无恙,只会令他对你疑心更甚,日后再想用重疾脱身……”

“来的路上我想得很清楚,哪怕让我前般所做一切努力就此付诸东流,我亦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