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芥蒂(1 / 2)

 偌大的船队从福州港出发,经闽江溯流而上,至尤溪口再向南进入尤溪支流。尤溪位于闽中地区,境内东西高,中部低,在尤溪河沿岸,有一条串珠形的河谷平原。一路上,高旭沉浸在尤溪河两岸的风景中,望着连绵无绝的山脉森林,偶尔又见到一望无际的竹林,心情大为舒畅无比。

由于是江河航行,高旭的旗舰新同盟号自然停泊在福州长乐太平港中,由黑人舰长丹泽华盛顿和威尔史密斯俩人留守,新同盟号上数十座黑洞洞的巨大舰炮成为同盟军威摄闽海局势的最大筹码。此外,还有取得福州大捷的旭卫镇主力徐鸿部也驻扎在福州城外,更是让福建省内一切反同盟势力禁若寒蝉。

这次高旭到尤溪带了两支人马,水陆并进向尤溪出发。

一支是安义镇的刘子轩部,由陆路出发,从福州经尤溪的官道直接挺进矿匪聚集的戴云山脉,暗中拉开剿匪的序幕。那刘子轩是福建长汀人,熟悉本省的山川地形,其部也大都是闽人,不像旭卫镇的将士大都来自江南水乡,不熟地利。

在这半年时间里,刘子轩部经过同盟军军训体系的打磨之后,再加上数次与清军的实战,已有了正规军的雏形。而且刘子轩年轻虽轻,但他xìng子聪慧,用兵灵活,颇有名将风范。在同盟军中,第四镇安义镇属于闽系,刘子轩重奇,甘辉重正,俩人奇正结合,再加上高旭以后世军训作为基础的同盟军训练体系,再凭着满清铁骑的磨砺以及这次矿乱剿匪的实战,安义镇正快速地成长着。

另一支人马,则是高旭带着旭卫镇的楚应麟部,沿着尤溪河溯流而上走水路。

作为以前高大少爷在常州的“铁哥们”,这个一肚子男盗水娼的胖子算得上高旭初到大明的领路人。当初高旭在江yīn举义时,这胖子虽然不仗义地临危而退,避祸常熟妻家,但最终常熟被清军屠城时,胖子还算有点骨气,没有再次投清,而是流亡崇明。

在走投无路下,在他望夫成龙的胖夫人的挟持下再投奔高旭。高旭看到当初的情分上,把他扔到残酷的崇明军训基地打熬他身上的猪脑肥肠,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哪知这胖子人缘好,野路子强,眼力也好,竟然有过人的炮手天赋,最后在吴淞战场上被高旭赶鸭子上架出任炮兵营统领,最终竟是立下大功。

这胖子正验证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这句老话,随后他又在福州大捷中也有不俗的表现,再加上他每每向人吹嘘当初他与高旭在常州的风流韵事,自诩要论起他的资历,在军中可谓无人能及,算得上是元老中的元老了。这使得他在旭卫镇诸将中的地位除了徐鸿之外,就算他牛了。

就在高旭沉醉在河畔两岸的风光之中,立在一旁的胖子百无聊赖地吐了一个烟圈,抱怨道:“头儿,这尤溪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胖子见了江南都市的繁华,这尤溪县的乡村野岭自然难入他的法眼。至于他称高旭为头儿,在同盟军的将领中,可谓别无分号,仅他一家。当初高旭在举义之前是常州辎重营的千总,那时的辎重营大都是常州城内的地痞无赖,还有一部分是薛一刀的从北地来的流卒,众人都是称高旭为头儿的。时到如今,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大约就留下胖子这个宝贝。所以,对于胖子称自己为头儿,高旭倒是不以为然,反而感到一点缅怀之意。

高旭听罢胖子这个大俗人的抱怨,只是一笑置之。

立在高旭另一侧的程平,则是无语地望了胖子一眼。在高旭的随从之中,也只有胖子才敢这样口无遮拦。谁都知道高旭对尤溪投入了极大的心力,也知道建设一个高氏工坊的补充基地迫在眉睫,高氏工坊缺乏资源的瓶颈就可以在这里得到突破。

这个程平字直之,年仅二十出头,年纪与高旭相妨。作为徽州人,程平不仅有敏锐的商业嗅觉,而且在治政上也有独到的见解。

作为商家子弟,由于家境良好,程平自小得到很好的教育,而且在家族的商业店铺里做过掌柜,见过各种世面,无论待人接物,还是各地风情的见识,都颇有心得。所以,程平也向来自清颇高,寻常士人、儒家也不看在眼里。当时初闻高旭的事迹时,他还是极是怀疑,只是自从来到崇明之后,卷入了同盟会运动的巨大旋涡之中时,而且经过高老庄的同盟公塾、崇明军训基地以及同盟会总部顾炎武的宣政院的脱产培训之后,这时,程平才知道,他的堂哥,身为江yīn县县理长的程璧对高旭的推崇不是空穴来风。

与大多数人一样,值此国破家亡之际,同盟会这个中流砥柱般的救亡组织犹如磁铁一样,吸引、同化着程平,最终他成为高旭不计其数的追随者当中,最为铁杆的那批骨干之一。

程平听了胖子的话,不由笑笑道:“楚统领,这尤溪可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且不说这山林之中的铁矿煤炭,能解决我们的军需,而且这地方可是理学大师朱熹的诞生地。尤溪县的南溪书院可是天下闻名的。”

胖子翻着白眼,又从怀里的烟盒抽出一支卷烟,点上火抽了一口道:“俺可不管他啥朱喜朱悲的,俺对这理学可没研究。”

程平遇到胖子这个粗人,只是苦笑一下摇摇头。

一提起朱程理学,高旭不由有点头痛,像张肯堂、曾樱、路振飞这些人,都算是理学大师,可这批人却往往是守旧官僚的代表者。他们的世界观不像年轻一代,早已经成型,而且根深蒂固。

自宋朝开始,历史统治者多将朱程理学扶植为官方统治思想,虽说朱程理学维护社会稳定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但随之而来的思想禁锢也是极为严重,最终使得朱程理学成为士人猎取名的敲门砖,这些腐儒死抱一字一义的说教,致使理学发展越来越脱离实际,成为于世无补的空言,成为束缚人们手脚的教条,成为“以理杀人”的工具。

“直之,你对程朱理学怎么看?”高旭随口问了一下程平。

程平出身商家,虽然学识不凡,但涉及颇广,不尽是四书五经,算不上正宗的儒家子弟,他的xìng格里并没有一般读书人的迂气,沉吟了一下,酌词道:“朱熹先生虽然提倡‘灭人yù,存天理’,但以学生看来,人yù何曾不是天理之一?”

高旭听罢沉默着,不置可否,虽说朱程理学的禁锢是必须打破的,但想起后世的物yù横流,道德的严重缺失,不由得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