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章 死人香 六(2 / 2)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俩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高旭问道:“阎大哥,我现在决定趁着满清贝勒尼堪部覆灭,博洛部因为深入城内疫区,仓皇出城后恐痘疫爆发而军心焕散之机,里应外合,一举光复苏州城。苏州是江南重镇,满清势必不甘罢休,必然派遣重兵来攻。而大哥是危城砥柱,江阴之壮举,必定能在苏州再显峥嵘。”

阎应元沉思一下,道:“你可知道守一座城池,只要四个字就足够了。”

高旭问道:“哪四个字?”

“同心,死义。”

阎应元道:“同心,方能众志成城,兵法有云,千军如一者胜;死义,才能义之所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阎应元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江阴能坚持到最后?没有什么玄机,唯有城民同心死义尔。想当初史阁部提督扬州,满清兵临城下之际,扬州城内有民八十余万,为什么十日之内,城破人灭,那是因为史阁部有死义之心,但他没有同心之人。城内守军毫无战志,城内民众人心惶惶。这样心不同,义不死,怎么能守得了城?”

高旭道:“大哥说得极是。但是今日不同往日。现以,我们以同盟军作为守城主力,以同盟会鼓动民志民心,只要守住苏州,我们就能立足江南。”

“在我看来,苏州与扬州有区别么?”

阎应元道:“林子越大,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城池越大,什么样的人心都有。扬州八十万人,就有八十万个心思;苏州五十万人,就有五十个心思。……就算江阴城,十万城民,就有十万个心思,你可知道我把这十万个心思合而为一,花了多少时间?……我在江阴做十几年的典吏,才赢得这份得之不易的民望。”

“……你知道当年张士诚在江南经营了十数年,最终只是在苏州守了十个月。而我凭着在江阴十数年的民望,只是从七月中旬坚持到现在,不过实足三个月而已。所以,要是你让我身在苏州城,谁会识得我阎某?”

高旭道:“阎大哥,江阴一战,今后天下谁人不识君?”

阎应元对于高旭的崇敬只是苦笑一下,又道:“取义,你知道潜水的关键是什么?……那就是无论你在水中游多长的时间,游多长的路,最终你得回到水面上再呼吸一口气,然后再持续地游下去,这样才能一直到彼岸。”

高旭明白阎应元的意思,无论是身患重症的他,还是浴血幸存的江阴义民,以及在吴淞大捷中受到重创的旭卫镇,都需要休整了。

或许阎应元是对的。

真的要让一座城池同心死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国破家亡之时,天下城池尽是忠烈如似一城见义的江阴,何来满清鞑子荼毒中华数百年之久?

不是所有的城池,它的名字都叫江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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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跟阎应元谈了一番之后,见他的神色已极为疲乏,就要求他潜心休息。以阎应元现在的身体状况,在短时间内,他根本没有可能负担大任的条件。而且,还要在他战胜病魔的前提下。

在黄昏之时,高旭大致安排了江阴的防守,由同盟军第二镇何常的蟑螂营,以及季从孝的冲锋营镇守江阴,他领着徐鸿旭卫镇的人马,离开了江阴城。

出城之时,满城幸存的义民挥泪送别高旭,他们好不容易盼高旭来援,但只是一天功夫,高旭又要离去。不过有何常和季从孝的连袂守城,清军因恐痘疫,不敢轻易来犯,暂时江阴不会有安危之虑。而且高旭布置的防疫站又条条有理,让江阴的城民放下不少心思。

离别之际,在高旭的身后,夏完淳正与沈从文俩人嘀咕着,只听沈从文道:“存古,你那安民告示洋洋千言,真的还不如人家弱女子的一句诗云,亏得你还敢以江南才子自居。”

夏完淳只是无语良久,然后才叹道:“要论忠烈之辞,再好的文笔,也敌不过淋漓的鲜血啊!”

高旭听罢,不由得好奇,对着夏完淳问道:“怎么回事?”

夏完淳道:“下午时分,我正在城门张贴安民告示时,那阎小姐正巧经过,她看了全文后,突然咬破指尖,在安民告示的段未,写下了一首血诗。”

高旭愣了下,又问:“什么血诗?”

夏完淳的容色一正,然后吟道:“尸山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斜阳之下,高旭直觉有一道复杂至极的目光凝望着自己,蓦然回头,只见江阴城上,伫立着一个瘦削的身穿红衣的倩影,犹如落日前最后一片飘落的晚霞,带着一种血色的凄美,又带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使得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