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章 烂柿子与枷锁(1 / 2)

 作为爱新觉罗家族的第三代,贝勒尼堪素来以生性暴烈而闻名。在这暴烈的性子之下,伴随的是他那战功赫赫的履历。

当年他曾纵横在辽东的关宁战线上,曾攻取下朝鲜的汉城,并多次入关抢掠,顺治元年又随多铎南下,击溃李自成部,屠扬州,下浙江,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他本人勇冠三军,战力强悍,这养成了他骄狂自大的性格。

自从入关南下以来,尼堪总是如此说道:“一路上全都是霉透了的柿子,一踩就烂。”这也难怪,相比满清蒸蒸日上的战力,兵败如山倒的大顺军,醉生梦死的弘光朝廷,的确值得让他鄙夷不堪。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尼堪是典型的大满主义者。

反对剃发令,并不是汉人们的专利,在满人当中,也有反对的声音。而尼堪便是其中的代表。

“别以为让你们剃个头,留个金钱鼠尾,穿上马褂,就是满人了。烂柿子就是给它涂上金装,你们终究还是一堆烂柿子。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

每当尼堪对帐下的那些绿营将领训话时,这句往往是开场白。

“回贝勒爷,那句话您又忘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着。”

总有厚颜无耻的某些家伙应承着尼堪的话。

于是,尼堪抽了对方一马鞭,骂道:“干你娘的,你们汉人酸溜溜的话,老子记着做什么?没错,我们的满俗是全玉,你们全是败絮真想不通要下什么剃发令,搞得让你们这些烂柿子来鱼目混珠,污浊老子的眼睛。”

以尼堪看来,满汉之间就要泾渭分明,绝不能让这些汉人剃发易服,以至辱没了满人的风俗传统,让这群烂柿子冒充着满人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但正如大都数的满人来说,尼堪都没有意识到中国历来有两个社会:上浮夸而下粗扑;上游戏而下献身。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大明的高层烂了,但要完全奴役一个民族,满清上下都没有料到汉人还有一个由几千年传承而凝结而成的厚实的民众基础。

当满清的剃发令触及这个民族尊严的底线时,底层开始怒吼了。

尼堪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股力量。

在短短的数月之间,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的同盟军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而且得益于高旭作为穿越者前瞻性的经营能力,把黄浦江口的吴淞千户所城改修为棱形堡垒,作为崇明基地登陆的桥头堡之后,尼堪已在吴淞城下折腾了两个多月,仍然毫无战果。

在满清高层之中,有摄政王多尔兖这样有能力问鼎天下的雄主,也有洪承畴、范文程这样知已知彼的极具战略能力的大汉奸,也有豫亲王多铎,以及博洛、尼堪、勒克德浑三贝勒这样的战术执行者,他们都知道江南不定,满清就无以定天下。当时北方因为战乱而糜烂不堪,朝廷的钱饷都需要江南的财赋支持。要是江南拿不下,满清想要立足北方,可谓是难上加难。所以,在耿仲明部水师覆灭,失去制江海权之后,为了悍卫江南内陆的安全,对于长江口的江阴要塞,黄浦江口的吴淞城,清军是谓志在必得。

但不论是博洛,还是尼堪,都在江阴和吴淞城下望城兴叹。

相比起来,江阴城民的死守已是强弩之末,博洛已见到破城在即的希望。但对于尼堪来说,想要攻破吴淞城,已是一种奢望。

吴淞城的坚固已是尼堪平生前所末见。所有的城楼都改建成三角式的棱型炮台,纵射的火力可以封锁所有接近城墙的人马。城墙被改建得低矮,厚实,想要攻城大炮轰塌城墙简直是毫无可能。城墙虽然不再是高不可攀,但在棱型炮台的火力封锁之下,敢于攻城的人马都葬身在城墙之下。成千上万的绿营官兵就这样成为吴淞城下的炮灰。

身为爱新觉罗家族的一员,尼堪既没有摄政王多尔兖满汉一统的战略思想,也没有大都数满清贵族对汉文化的向往,而且在用人方面,他也不像同样身为贝勒的博洛,对降清的绿营将领能做到恩威并施。对于他帐下的绿营官兵,尼堪只有极端化的威压,鄙夷,唾弃,遇战稍有失利,便要斩首示众。正如黄渡之战,田雄败北,尼堪便要斩杀。这使得田雄在嘉定再败时,为求性命,只有降了同盟军。而马得功不战而逃,尼堪也斩了了事。

对于田雄与马得功俩人,尼堪除了对汉人惯来的鄙视之外,还有更唾弃他们的卖主求荣。

“这种无忠无义之人,老子什么时候给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在尼堪的眼里,虽然弘光帝不得民心,酒色无度已至被江南人戏称为蛤蟆天子,而且兵临城下时,只顾跑出南京城,如惶惶野狗般落荒而逃,但弘光终究是个主子。所以,借着军令,早点处置了这对难兄难弟,尼堪就能早点心安。

身为大满主义者,尼堪骨子里对汉人的唾弃,严酷的治军风格,这使得他帐下的绿营兵人人自危。

绿营参将田雄与马得功一降一死之后,尼堪的帐下还有一万多绿营兵。当高旭领着铁一镇进入吴淞城与旭卫镇会师,面对同盟军的主力集结在吴淞城内,尼堪加紧了攻城的力度。每日驱使绿营兵强行攻城,稍有退却就命督战队当场格杀。

谁都知道,有着棱堡炮台封锁城墙的吴淞城已是非人力所能攻陷,对于那些绿营兵来说,要么成为吴淞城下的炮灰,要么成为督战队的刀下亡魂,进退唯艰之间,当吴淞城头出现昔日的上司,如今已降了同盟军的田雄时,这些绿营兵当即在吴淞城下弃械投降,以求活命。

“贝勒爷,今日又有一千多绿营兵在吴淞城下降了。”

满将阿哈尼堪苦着脸对着尼堪道:“这样下去,派多少绿营兵上阵,都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尼堪血红着眼,盯了大营中的绿营军营地,恼道:“老子早知道这些烂柿子靠不住,要不把这些家伙全都坑杀了,省得到时吃里扒外。”

阿哈尼堪吓得一跳,道:“万万不可啊,这样更加自乱阵脚。”

以阿哈尼堪看来,同样是贝勒,那博洛就生性严谨,进退有据,对帐下的满汉将领至少在面子上能做到一视同仁,不光用大棒,还偶尔扔点萝卜,把一众绿营将领收拾得服服帖帖,其治军能力就比尼堪高明得不止一个台阶。其帐下有十万绿营军,还没听说有反叛之卒。而尼堪只有几万绿营军,到了最后,都让被他逼得阵前倒戈了。

自从满清图赖战死在吴淞城头,尼堪也不敢轻易派遣满清兵上阵攻城,免得让本来兵力单薄的满兵有了无谓的死伤。

绿营兵死多少无所谓,但满清兵的性命珍贵,死一个少一个,这是所有满清将领的共识。

而且满清兵的折损不在于战场之上,对于习惯于阴寒的北方人来说,要挺过南方几个月的酷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大批的满清人因为水土不服而得病。更严重的是,有大量的清兵感染天花以至身死。正如后来《清史稿》所载的那样:“满洲兵初入关,畏痘,有染辄死。”

尽管对于那些感染天花者当即斩杀,以绝传染,但满清兵仍然畏痘如虎。如今疲惫不堪的满清兵急需回京休整,但江南的战事拖而未决,这对于满清兵军心的打击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