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夜幕闻炮声(1 / 2)

 江阴城。陆府。

作为江阴城内闻名的书香世家,陆府坐落在北城闹中取静的区域。在陆府后花园的池塘边的柳树之下,坐着一个身穿着素衣的女子,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池中那些游来游去的鱼群,容色犹如平静的池水那般寂然,只是细眉之下的单眼皮偶尔不自禁地颤动下,才显露出她心底那些不为人知的复杂与迷惘。

整个下午的时间,阎小玉就这么枯坐在木椅之上,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她的眉睫犹如清风下的柳叶一般在颤抖,一种无法压抑地冲动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如同那静默的池水中的某股暗流一般。

把汤娘子一家三口接到陆府之中,阎小玉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中午之时,那高旭在一群彪悍战卫的簇拥下,大摆大摇地来到陆府。对于高旭的来到,不晓内情的陆楷以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大言道高兄驾到,直教寒舍蓬壁生辉。如今高旭在江阴城内的声望如日中天,陆氏上下自然以高旭的驾到为荣。作为媳妇的阎小玉无法违逆众意,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高旭成为陆府的座上宾。

陆氏以丰盛的午宴款待高旭,随席的还有陈明遇、训导冯厚敦、中书舍人戚勋以及高老白这些城内有名望的耆老们。午宴虽然丰盛,但大敌当前,众人也没有多少心思享用。匆匆用餐之后,众人便去看望被阎小玉转移到陆府中静养的阎应元。只是阎应元仍然处在昏睡之中。城中事务繁琐不堪,陈明遇一干人等也不宜久留,先后离开陆府。

高旭却是没有离开。

高旭坐在一张椅子上,默然地看着陆氏重金请来的郎中为阎应元敷换药膏。待郎中出房之后,高旭仍然坐着椅子上,默默地看着闭目沉睡的阎应元。自从进入陆府之后,那个阎小玉虽然一直消失在高旭的视线之外,但高旭却觉得自己一直在那阎小玉的视线之内,那复杂而又憎恨的目光似乎如影相随,渗透在这陆府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阎应元虽然睡着,但高旭知道,他早就醒来了。

看着阎应元那黝黑而又憔悴的脸膛,高旭猜得出这份憔悴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创伤,更是因为那痛失亲人的悲怆。高旭不想看到一个英雄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里沉沦下去。在自己离开江阴之前,高旭觉得自己该与阎应元谈一谈。

但是,高旭觉得任何的说辞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高旭在阎应元的病房内,静静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当斜阳的余辉透过窗子照到房里时,高旭终于站起身,向房门走去。到了门口,高旭终于缓缓道:“阎大哥,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我对您的歉意,对于阎氏的遭遇我虽然难辞其咎,但绝非我之所愿。无论如何,今后城内有您,城外的小石湾有我,我们协心共拒鞑子,坚守江阴,以十万兵民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阎应元终于睁开眼,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高旭的背影消失在门槛之外。

高旭一走出房门,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冷意。一抬头,刚好迎上一道沉稳得阴郁的目光,只见那个阎小玉坐在厢房不远处的池塘边,静静地遥望着自己。接着,她立起身,向自己走来。高旭直觉这个阎小玉犹如一座移动着的人形火山,给他一种要么在沉默中爆,要么在沉默中消亡的压迫感。想要得到这阎氏父女的谅解,高旭也不抱任何奢望。因为那阎应元都不想面对自己,而这个阎小玉恨不得扑上来咬自己一口。高旭也不想向他们解释,因为在既定的事实之前,任何的辩解都无济于事。

阎小玉盯着高旭,一步一步地走近来,最后立在高旭的面前,冷言道:“我说过,家父没有醒来。”

高旭望着这个充满着气质的女子,自嘲地笑笑,道:“他只是清醒地睡着而已。”

高旭说罢,转身而去。

阎小玉凝眸地望着高旭离去的身影,良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来到阎应元的床前,轻轻叫道:“父亲。”

阎应元睁开眼,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玉儿,那高旭突然来到陆家,可有什么缘故?”

阎小玉道:“他说要与父亲谈谈。”

阎应元摇摇头,道:“他医术高明,大约在明伦堂里就知道我已醒来。他应该知道,我虽然以大局为重,不以私愤相累,但他想要求我宽谅,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岂能让他如愿?他这次来陆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

阎小玉沉默了一阵,道:“我在清晨把汤娘子一家人请到了陆家。”

阎应元听罢,闭上眼,默想了一会儿,又是摇头道:“玉儿,你想以汤娘子来要挟那高旭,未免落于下乘。想想那高旭以前在常州城里的累累劣迹,他曾是那种久经风月的酒色之徒。那汤娘子虽然颇有艳名,但你若想以一个寡妇来要挟他,岂不贻笑大方。再说,要是那高旭铁心要迎回汤娘子,我们又拿什么来阻他?城外,他有数千高字营人马,城内,现在整座江阴城都在指望他,他又有三百战卫相护,我们阎氏除了我这个病汉,你这个弱女子,又能拿那高旭如何?要是把我阎氏灭门之祸相告于你陈叔叔,就算他看在兄弟之情来支持我,也只是同室操戈的结局。玉儿,把汤娘子送回去吧。鞑子兵临城下,江阴城十万城民危在旦夕,我们切莫以私仇误了公义。”

高旭在陆氏家仆的引领下,来到汤娘子一家三口所居的二间偏厢里。汤浪儿正在沉睡中,眉头紧皱着,似乎做着什么恶梦。高旭查看了一下他的伤情,这个少年人的生命力真可谓强盛之极,伤势的恢复比高旭的料想中还要快。来到一侧汤娘子母女所居的厢房里,母女似乎正说着什么悄悄话,一见高旭推门而进,俩人顿时哑声相向,大小两对妙目依然犹同惊鹿一般不敢正视高旭。那汤嫣儿只是低着头,向高旭福了一礼,一股烟儿地溜出房外。房内只余下高旭与汤娘子俩人。

高旭坐在床边,把汤娘子额头挡着眼睛的掠捎开,温言道:“好些了么?”

汤娘子只是蚊声道:“谢谢将军挂念,奴家好些了。”

高旭笑笑道:“别叫我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