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大军压境(二)(1 / 2)

 在小芸娘的印象里,眼前这个男人给她印象最深的是那日在斜阳之下,踏着轮子上靠着含笑而亡的酸菜的辎车之上,面对着近千麻木不仁不仁的辎兵大声疾呼慷慨激昂的样子。也就是那个时候,小芸娘的心弦突然被拨动的。

于是,这些天来,小芸娘任凭着高旭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保持距离,她都使着欢场练就的柔情小手段,企图把高旭融化。是个男人都无法抵挡她的魅力。这个高旭也不例外。只是他的自制力以及某种让她无法看透的东西在阻止着他沦陷在自己的美色之中。

他聪明,能随机应变,在战场上也敢冲敢杀,而且不为女色所惑,小芸娘对高旭的评价就越来越高,于是,对他的期望就越来越大。虽然取得舍桥之战的胜利,高旭在江阴之地名声大振,但以小芸娘看来,远远还不够。江阴之战,才是对高旭的真正考验。

小芸娘期望高旭成为江阴城内的中流砥柱,如果江阴之战胜了,那高旭才真正的名闻天下。

对于小芸娘来说,这大明天下已经崩盘了,而高旭是她好不容易挑到的潜力股,她期待这只潜力股升值,甚至成为拉起崩盘的主力。对一般女子来说,自然不会有这种奢望,但她孙芸不同,她是明末大战略家孙承宗的孙女,她十岁时亲历了高阳之战的家破人亡,也承载着孙承宗临死前的期望。于是,她便把这种期望嫁接到高旭身上。

但高旭却不入城。并且把守城之责推给一个名叫阎应元的微末小典吏。在秦淮十里欢场,小芸娘看过的大明高官权贵皆是醉生梦死之辈,何况一个江阴名不见经传的小典吏。

时间不等人,她必须说服高旭。小芸娘失去了耐心。

她的容色在高旭面前第一次庄重无比,正言道:“高大哥,你一直说,活着,才有希望。但在活着之前,必须要让人先看到希望。而江阴便是江南所有汉人拒绝剃易服的希望。守住了江阴,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希望。”

对于进不进江阴城,高旭有自己的思路。要说守城,他怎么能与阎应元相提并论?历史上阎应元能在二十四万清军的围攻之下,组织城内不足十万的城民,坚守八十一天,在江阴城头击毙清兵七万五千余人,这样的战绩,高旭怎么可能做到?所以,江阴,必定是阎应元的舞台。而他高旭就算入城,对江阴城来说,不过是多了个必死的守卒而已。

所以,高旭没有打算入城,他的计划是在城外声援,打击清兵的补给线,特别是阻击运送到江阴的对守城威胁最大的红夷大炮。就算这样,也不过只能延缓江阴的沦陷时间而已。在如今的形势下,清军的兵势如日中天,江阴孤城一座,守得再久,也会弹尽粮绝。

高旭看着小芸娘眼里的那股热切,皱眉道:“重兵压境,孤立无援,想守住江阴,实在比登天还难。当务之急是赶在清兵围城之前,能撤出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小芸娘道:“你可知道,如果何守住了江阴,能为你带来多大的声望?如果你守住了江阴,天下必定为之瞩目。到时你登高一呼,万众争随。江南之地,鞑子势难立足。大明半壁江山必定失而复得。”

高旭没有被小芸娘描绘的前景所陶醉,只是淡然道:“你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小芸娘道:“当年高旭之战,我全族尽陨,我年方十岁虽然幸存却又被拐到秦淮烟花之地。在秦淮八年,我看着大明的官宦士民如何醉生梦死,最后又看着坐拥半壁江山的弘光朝如何败坏。自从扬州十日,屠城八十万,清廷檄令所至,所向无坚城。南京城望风而降。但剃令一下,犹如平地惊雷,江南之地反抗剃令如火如荼。民心可用,战意汹涌,这是驱除鞑子的最好时期。”

小芸娘吐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再说,你不去试试,怎么就知道守不住?十几天前,谁又知道常州城里的一个酒色之徒竟然高举义旗反清复明?谁又知道就这样的一个酒色之徒凭着数百人逼得卞之虎自杀,歼灭近五千清兵?谁又知道我一棍敲下去,这个酒色之徒成为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好汉?谁又知道昨日你气息全无,今日又生龙活虎?当初我看着南京城数十万明军齐解甲,几无一人是男儿。难道这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么?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我相信你,只要你去做,一定能做到。”

高旭自然无法解释这些因穿越而造成的变故。他也想不到这个小芸娘竟是如此高估自己,但高旭的决定也不会因为小芸娘一番话语更改,只是静静地说道:“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我自己很清楚。我最后说一遍,江阴之战自有阎典吏主事。入城之事休得再提。”

说罢,高旭不再理会小芸娘,等他去做的事太多了。

小芸娘看着高旭离开自己的视线,目光里尽是失望之色。隔了一会儿,她喃喃道:“老子靠不住,想不到儿子也靠不住。我不会像干娘那样,既然把希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只会傻傻地等的。高旭,你不入城,我偏要让你入城。不经过江阴这盘炉火,就算你是好铁也淬练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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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官殿的清军营地也被乡民拆得七零八落。从舍桥押来的五百清兵俘虏被关押在营地北角,对于如何处理这些俘虏,高旭也颇为头痛。虽然他答应那个老狗头只要放下武器,就能活命。但是,这些俘虏在江阴境内劣迹累累,民怨极大。只要送到江阴城下,十有**是砍的下场。

本来以为以薛一刀的冷酷干脆,他会想以前那次一般,近千清军一夜之间剁个干净,但对于这批俘虏,薛一刀却是对高旭道:“这数百清兵是卞之虎的亲兵,算得上是江淮精锐,杀了可惜,不如招入营中。”

高旭想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五百绿营清兵虽然精锐,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且这次的舍桥之战中,营中的老卒伤亡过百,已不及二百来人,要是把这数百清兵招入营中,如何镇得住他们?”

薛一刀脸上的那条刀疤一阵扭动,冷言道:“要镇住他们,我一人就够了。”

看着薛一刀那狞狰的脸容,一只独眼射出冷悠悠的光,犹如独眼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而他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又如毒蛇的信舌。这个薛一刀,正如狼与毒蛇的综合体,正如他所说的,要镇住那些绿营兵,他一人说不定真的就够了。薛一刀又道:“再说,我也没打算全部把他们招入营中。身上无伤的,必定没上战场,杀。伤在后背的,必定背逃受伤,杀。两次之后,五百人最多留得一半。余下这一半再俩人一组,大约有一百多组,每组对杀,弱死强活,优胜劣汰。杀了同僚之后他们就没有回头路好走,只有随着我们才能活命。最后能活下的只有一百多人。而我要的就是这一百多人。这样,我们有二百老卒,平日以二制一。”

高旭哑然良久,道:“我答应过那个老狗头的,降者不杀。”

薛一刀道:“是的,我们不杀他们。那些身上无伤的以及伤在背后的,我们放他们出俘虏营,自有乡兵把他们剁成碎片。他们每组对杀,也只是他们自相残杀,竞赛加入我们的名额而已。”

高旭听着薛一刀那悠然的话,这个人的冷酷算计真是让人心底寒。如果聚集在三官殿的乡民数千上万,对于这五百俘虏,要不是高旭信守承诺,让人守着,早就让乡兵们杀尽泄愤了。高旭顿了一下,又道:“这样自相残杀选出的虽然精锐,但必定是灭绝人性的兽兵。”

薛一刀道:“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兽兵。兽兵,才能战,也敢战。”

高旭看着薛一刀冒着冷气的眼神,道:“我要的是义兵,而不是兽兵。”

薛一刀道:“我们这三百老卒从辽东到关内,从北至南,如果不做绝了恶事,也活不到今天,是兽兵中的兽兵。如今我们反清复明,以旁人来看,我们是举义了,但以我们自己来看,无所谓义不义,不管以前降清,现在投明,我们只是换一种活法而已。要活着,便要杀戮,像野兽一般杀戮。”

高旭虽然经过几次战斗的磨砺,但他毕竟还没有完全融入古代的这种纯粹的铁与血之中。高旭也明白,或许薛一刀追随自己反清复明,真的不过是换种活法而已。像薛一刀这样的人是把双刃剑,或许将来伤人也伤已,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把最好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