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杀出黎明(一)(1 / 2)

 天色已是黎明时分。

东方的朝霞犹如战场中飞溅到天际处的红淋淋的片片血渍。清晨的风掠过沙洲上的草丛,犹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高旭立在沙洲的边岸上,默默地察看着隔着数百步芦苇沼泽地之外的在河滩上准备进攻的清兵,也打量着领那一个长得像柴杆的清兵将领。他就是卞之虎。那卞之虎长得像病猫,但神情却极是暴烈。只听他骂骂咧咧地斥喝着清兵,在河滩上下马列队,挑出一千清兵作第一次冲锋。

刚才那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的视觉冲击使得高旭心底悚然不已,但如今清兵弃马冲锋,那种气势就挫了数分,再加上高旭作为医生职业性必备的冷静素质,他已是勉强能压下诸如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

沙场最容易让一个人成长。想活着,就必须适应沙场的铁和血。

高旭转头看了一眼薛一刀,只见他指挥着高字营的几百兵士在沙洲边岸上列队,只等清兵踏着芦苇地的马背和浮尸冲锋时,数百支鸟枪以最大限度的杀伤。鸟枪的射程只有一百多步,而芦苇宽也不过是三四百步而已,鸟枪最多也只能一,清兵就能杀到近前,接下去的战斗没有任何花哨,只有实打实的以命搏命。

薛一刀列阵完毕后,来了高旭的身旁,轻声道:“大人,卞之虎的骑兵都是南明的江淮精锐,他的前锋营步队被我们杀得一个不留,为了在满清主子面前将功赎罪,今日他势必全力以赴。属下为的三百北地老卒,虽然历经沙场,但身上积疾过多,体力不济,不耐久战。而那些舍桥乡兵也大都只是农夫而已,初经战阵,战力也有限。清兵比我们的人多近一倍,如果光以战兵来计,清兵却是我们三百老卒的五六倍。大人,我们身处沙洲绝地,已是计穷,虽然背水一战,但胜算不大。属下在沙洲的另一头现几只渔船,已派人秘密收拢一处。属下派几十个老兄弟趁清兵进攻之前,护送大人过河。”

高旭听罢呆了呆,然后不由心动。薛一刀所说的皆是事实,如今被清兵逼到沙洲上,退无可退,守也无所守,那芦苇地里的沼泽几乎被战马和死尸填满,清兵虽然不能骑马冲锋,但以步队杀来,也难以匹敌。能活着,自然想活着。只是大战之时丢下兵士逃跑,这高字旗刚刚竖起来那可马上就要倒了。这样的话,以后还有谁会追随自己。但从另一边想,自己今日死在这沙洲上,那还谈什么以后?

是仓惶而逃地活着,还是直面沙场地战死?这个选择题摆在高旭的面前。

薛一刀看着高旭神色里的一丝犹豫,又道:“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性命才有东山再起之望。不过,大人,今日属下誓死断后,只求大人答案应下一件事。“

高旭问道:“什么事?”

薛一刀道:“大人,江阴城以一城见义,逆势而为,虽然属下敬佩,但清军重兵将至,以孤城拒守,外无援兵,必然城破人亡。大人今日脱身之后,江阴不可久留,应立即到三官殿带着小芸儿离开。她是孙督师唯一的血脉了。我们这些孙督师帐下的昔日老卒都视她为女。属下可以为她粉身碎骨,但属下身上积疾过深,最多只能苟活数载,要照顾她也是有心无力。而且属下看得出小芸儿对大人有意。她生命运多舛,请大人莫要辜负她的一片情意。”

高旭听罢,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吸到鼻子里尽是血腥气、火药味以及芦苇地火攻时留下的焚尸时的焦臭。这是三百年前的空气啊。高旭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这三百年前的空气还想呼吸下去么?

高旭睁开眼,看着薛一刀期望的眼神,问道:“船在哪边?”

薛一刀听他问船的下落,知道他答应了,心里松了一口气。这高千总自撞破头后性情大变,让人欣慰的是,他变得让人刮目相看,也变得能让自己追随的地步。这天下虽然崩分离析了,但以这高千总性格的沉稳,临场的随机应变,相信他身在乱世,也能护得小芸儿一生周全。薛一刀道:“船就在沙洲的南边。为了避免惊动那些乡兵,属下让人护送大人以视察地形的名义前去,随后即可渡河。”

薛一刀说罢,立即点了二十个多年来从北而南流落来的老兄弟,交待了一番,让他们护送着高旭离开。临走之前,薛一刀向高旭跪拜道:“小芸儿就扶起拜托了大人了。”

高旭扶着薛一刀起身,道:“薛大哥请起。”

高旭没有再多言,只是看了一下河滩上蓄势待的清兵,深思一下,转头而去。

徐玉扬坐在沙洲上,正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壶里酒。他生性豪爽,好酒,端的是条快意恩仇的汉子。只是他在村里没有寻到妻子的下落,心里担忧之极,意志不免消沉,所以又摸出怀里的酒喝上几口麻醉自己。他看着高旭在几十个高字营的兵士簇拥下向沙洲南岸匆匆而去时,不由不屑地哼了一声。徐玉扬知道南岸有几条渔船,看这高旭的去意大概要渡船而走。徐玉扬心里叹了一声,暗道:“我看走眼了,想不到他是这等胆小怕死之辈。”

那些舍桥乡兵见高旭领着数十人走向沙洲的另一头,不免奇怪,有几个想随高旭去看个究竟,却被薛一刀喝回来,要这五百舍桥乡兵列阵迎敌。有数个水性好的乡兵见清兵攻势在即,怯于应战,为了活命,仗着水性竟是跳入河中随波逐流而逃。薛一刀见了,马上安排人立在沙洲岸边,举起鸟枪对着游水而逃的乡兵,大声道:“放!”薛一刀的话声一落,鸟枪一响,那水里的乡兵顿时血流如注,立马死了。

看着薛一刀扭曲得吓人的刀疤,一只独眼射着森然的如同野兽一般噬人的光时,乡兵们不由得胆寒。有乡兵战战兢兢向薛一刀抗议道:“你怎么能杀自己人?!”

薛一刀森然道:“战地军令,临阵脱逃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