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文化已死?(2 / 2)

武侠.历史 喵喵2001 4879 字 2019-11-15

针对唐.莫里森的尖刻,德鲁昂戏谑地建议对方没事去法兰西中学或随便什么大学的门厅转转,因为这样可以听到学生们的闲谈,并从中拣拾到些许“法兰西青少年的天才灵感”,而这将“有助于其领悟未来文化艺术的发展趋势”。

文末,德鲁昂充满嘲讽地称自己本想咒骂“不开化的美国人”,但冷静之后觉得这种念头是荒谬的,因为美国有无数天才的作家、思想家、研究者和学者,但这些饱学之士“当然不会给《时代周刊》这样的刊物写稿”。

法兰西学院成立于1635年,是法国历史最悠久的学术研究机构,宗旨为“捍卫法兰西语言的地位”和“保护、资助科学与文艺”,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作法兰西文化的守护神,德鲁昂作为法兰西学院一员公开反击,反响之大可想而知,《费加罗报》网站开放的读者互动,相关留言24小时内即多达11页。

有趣的是,法国读者中虽然不乏为本国文化抱不平、对唐.莫里森的刻薄言论忿忿不已者,更多的却在认真、冷静地辨析双方的论据和论证,有些读者指出,法国政府的文化推广,的确存在形式主义、效率低下、浪费惊人、人浮于事等弊端,也有人指出,美国肥皂剧和真人秀一类电视专栏、美式八卦杂志,以及美国人的思维定式和生活方式,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当代法国人,这是任何一个关注法兰西文化前途者所必须正视的。

错位的辩论

美利坚和法兰西可以做盟友、同志、战友,但在文化层面上却似乎很难谈到一块,对于前者,文化固然重要,却无非是和军力、财力甚至可口可乐和麦当劳一样的、用以证明自己和影响世界的工具;而对于后者,法兰西文化的生命,无疑是法兰西生命最可宝贵的组成部分之一。

这种理解上的错位随着冷战后美国地位的进一步提升,和法国影响力的进一步下降,变得越来越难调和:作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美国,其在文化领域的声音也显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富侵略性和咄咄逼人;而法国随着政治、经济、军事领域地位的继续下滑,独特而璀璨的法兰西文化,也便成为其政府和国人心目中份量越来越重的国宝。

由此便不难理解布鲁斯.德鲁昂对唐.莫里森和《时代周刊》挑衅的强烈愤怒和激烈反应:作为法兰西学院的一员,作为法兰西文化的守护者,还有什么比一而再、再而三抹黑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更令人气恼和反感的呢?

于是我们看到了经典法兰西式的反驳:简洁、华丽、一针见血,法兰西的辩士从不会和对手纠缠某个细节的真实度,或某个措辞的恰当与否,而只会用自己的逻辑、最简单但最有效的推理方式,和最大众化的语言,把自己所认为的真相表述出来,于是读者们所看到的,是一篇仅有原文1/5长度的短文,是一篇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现代外来词的“教科书式”的法语文章。

作为批评者、美国人,唐.莫里森恐怕不会理解德鲁昂的愤怒,甚至多半感到有些好笑,在他看来,这也许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的无恶意评论、提醒或调侃,是一篇普普通通的媒体杂文,对也好,不对也罢,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更无需一本正经地立论、驳论,至于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惊动法兰西学院的人物,大约他连想都没想到。

但法兰西人对本民族文化的信念与执着让他们不能不对这类指摘认真对待,法兰西学院的宗旨更不容德鲁昂等袖手旁观。应该看到,在德鲁昂的反驳文字中,同样流露出明显的情绪化色彩,然而他在文字上却刻意保持着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夸张的矜持——比如他在提到对手时郑重其事地写明“唐纳德.莫里森先生”而非后者自署的“唐.莫里森”简称——,在德鲁昂看来,也许这同样也代表着自己对法兰西文化的一种理解,一种信念。

值得一提的是,气恼归气恼,争辩归争辩,法国人的反应始终停留在文化层面,电台、电视台和平面媒体的非文化版面至今对此保持沉默。普通法国读者虽踊跃参与讨论,却同样表现出理性、克制、重思辨的倾向,咀嚼双方论据、认真思考得失成为参与者言论的主流。平心而论,唐.莫里森的文章在许多地方措词颇为尖刻,逻辑推理也不无武断、粗暴之处,但绝大多数读者并未因此跳起来破口大骂,而是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且不少人都承认,文中罗列的一些文化弊端的确存在,一位参与者称,他去过印度支那,一些当地老人对法国文化的钻研精神远胜过许多法国人,这让他感到羞愧,另一位参与者坦率地说,看看现在那些大人物的手迹,书法一塌糊涂,这就足以证明法兰西文化的没落了。对于“自家人”德鲁昂,他们也不一味护短,一位读者针对德鲁昂“让莫里森去法兰西中学转转”的嘲讽指出,有调查称法国中学生学业水准已沦落到受访者平均线以下,如此成绩,何谈法兰西文化的明天?

应该说,通过唐.莫里森有争议的“炮轰”,人们更清楚地感知了法兰西文化在当今时代所存在的痼疾;通过法国读者在辩论中的表现,人们同样更真切地领悟到,法兰西文化的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