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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喵喵2001 6071 字 2019-11-15

 黎明,采石矶外江面。wenxuemi。com

一队红单船蹒跚着溯江而上,朝霞从云缝里洒下,江面、船帆、甲板、炮位,以及甲板炮位上伸着懒腰的绿营水兵们的脸上身上,都被染上了一抹鲜亮的色彩。

“契公,南岸格峭壁,就系有名格采石矶?”

头船的后梢上,一个年少的水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不住张望着南岸如削的陡壁。

契公懒洋洋地靠在舵楼上,双足勾着舵杆,嘴里噙了根烟袋杆儿,含混不清地说着:

“系呀,细仔,你毋知?有名格李太白,就系八月十五,在这采石矶醉酒,跳进大江捉月淹死。过采石往西,还有东梁、西梁、彭郎、小姑、石钟,名胜多至数也数毋清!”

“某要睇!某要睇!”细仔拍手笑道!

一个水手没好气地白了细仔一眼:

“细仔,你如何睇?曾制台已颁严谕,水师巡江,拖罟不可过银岛(1),红单不可过采石,违令者格杀毋论,您要睇彭郎、小姑,梦里问周公去寻!”

“格系为何?烂眼哥,你好讲讲?”

烂眼哥烂眼一翻,正待开口,却听见上游方向一声号炮响,旋即海螺声大作。细仔一惊,急跳起来想看个究竟,无如身材矮小,人又在船尾,不论如何使劲蹦跳,却仍是只看得自家船上的蓬帆桅杆。

契公仿佛早已见怪不怪,吸了口烟,慢悠悠地道:

“毋跳毋跳,彭军门(2)拖罟拦江,毋许某红单过矶,您听好,毋多一刻,都司大人遍要下令转棹回程去者。”

“契公,你毋讲格!”烂眼哥不耐烦地打断契公的话:“湖南仔讲某绿营红单系广东烂仔,系奸民,某便归去困觉,江上长毛,留把他湖南仔去打好格,某丢!”他忽然觉得烟瘾有些发作,打了个大哈欠,懒洋洋地走开了。

“呜~~”自家桅杆顶上海螺声响起,果然是都司转舵回程的号令。

“毋事,毋事,”契公一面手脚利索地拨转船舵,一面安慰着细仔:“回营登岸,契公领你饮茶睇靓女哉!”

细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双眼睛,兀自恋恋不舍地盯着船尾飞逝而去的两岸青山。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红单转舵的当儿,两条黑乎乎的人影,悄没声息地从头船尾后拖着的舢板底下潜出,很快便游得不见了踪影。

太阳已经有两竿子高了,从采石矶的陡壁望下去,一江湛湛,拖罟、红单,都已化作几个米粒大小的黑点。

熊有方和泥鳅一身**的黑衣,猫在一块巨石下,一面拧水,一面大口喘着粗气。

“X个龟孙,日头王,照万方(3),照来照去,照得老子太阳底下晒晒衣服都怕丢了脑壳了!”

泥鳅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纸包,拿出块泡烂的菜饼子——那可是熊小麻他们几个勒了好几天裤腰带抠出来的一点点干粮——,掰了一小块,又赶紧细细包好,小心翼翼地重又揣回了怀里,一边忙活,一边忍不住轻声嘟囔着。

“泥鳅,莫乱讲!”熊有方瞪了他一眼:“能活着上这采石,便算得天父看顾了,你不见这江上岸上,多少残妖炮船泥窟?”他忽地笑了笑:“这得金,从没到过采石,却晓得借着红单妖船的力,读过妖书的人,便是比你我老粗高明些。”

“高明便算他高明,”泥鳅把手里那小块菜饼子又掰作两半,把稍大的一半递给熊有方:“熊哥,先垫垫肚子——便如何高明,却还是偷鸡摸狗,见不得光明一般,癸好三年,天军从武昌下江南,三十四日进天京,岸上、江上,船帆、旗子,把天都遮去了一半,那当儿的威风……哎,熊哥,不是有首歌儿唱得便是翼王打采石,如何唱的?”

熊有方疲惫的脸上也仿佛一下多了些神采,轻轻哼唱起来:

“‘一炮落下水,炸开丹阳湖;一将登采石,攻破城当涂;不是城豆腐,人是铁丈夫……’那当儿,翼王五千岁便坐得许叔的船罢?记得甲寅四年,五千岁自天军西上安庆,闻得此歌,笑道‘莫如此唱,莫如此唱,非有千条战船,几万圣兵,本主将便是三头六臂,如何登得此天险?’”

泥鳅黯然道:

“这才几年啊,战船没了,水师没了,连安庆也……熊哥,你可晓得五千岁如今何处去了?”

“我如何得知!”熊有方摇摇头:“泥鳅,听老哥一句,且莫管旁人,你我弟兄,只顾寻得采石干回转,造出战船,也好与残妖大战……”他忽地神色一变:“伏低些,有人来!”

两人急忙缩在巨石后,便听得脚步声由远而近,径自走到二人头顶处停下,旋即一阵歙歙索索,一股腥臭的尿水劈头浇下。

“X个龟孙!”泥鳅被尿淋得一头一脸,不由得火气,长身拔刀,纵身便跳了出去。

“莫伤了外小(4)!”

熊有方急忙也跟着纵出,一把拖住泥鳅,定睛看时,却见地上半捆湿柴,一个六十多岁的敝衣老者跌坐在柴捆边,裤腰带散着,一脸的惊惶错愕。

“老丈莫怕,我等是天……许老四,原来是你!”

那老汉也已挣扎着爬起来:

“熊、熊老爷,你、你……”

这许老四原本住在和州城外许家村,熊有方还是酸天福的时候驻军村里,为了收门牌税(5),曾经和他一家人激烈地争吵过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