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玉牒金书(修)(1 / 2)

仙剑神曲 牛语者 78040 字 2019-09-09

 第一章惊情

一恸大师的表情此时没有人能看懂,这位云林神僧并没有立刻反驳丁原的指责,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

时间越长,越多的人慢慢变得怀疑,进而开始揣摩一恸大师的回答将是如何。

可是老和尚将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捻动足足两圈后,方才开口,他仅说了一句话:“原来昨夜在白云峡外发出动静的人,便是丁小施主。”

众人顿时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云林禅寺的僧人们,齐刷刷聚焦在这位他们心中视若神明的尊长身上的目光,更透露出匪夷所思的惊疑。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心中所受的震撼,甚至远远超过听到淩云羽承认暗中培植黑衣杀手,意欲挑起正魔两道血战,妄图称霸天陆的事实。

人们都无法理解一恸大师杀死耿南天的动机何在,更难理解一恸大师这样一位与翠霞派淡一真人一南一北并着于世的天陆正道泰斗,又怎会去修炼了魔教的十六绝技。

丁原道:“不错,若非丁某有意惊走阁下,又岂能留住耿南天最后一缕元气?一恸老和尚,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恐怕你昨夜行凶之时,也未曾料想到,丁某早在暗中跟随了多时。”

一恸大师尚不置可否,钟南山惊疑不定的问道:“大师,丁原所说可是真的,您为何要杀害耿师兄?”

一恸大师木然道:“耿南天该死,竟然要胁老衲,老衲不杀他,留他作甚?”

邓南医道:“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耿师弟到底如何冒犯了您,您非杀他不可?”

这也就是对着一恸大师,他会多此一问。若另换旁人,背后的“涤尘”仙剑早已不由分说的招呼上去。

一恸大师道:“如何冒犯?嘿嘿,前晚老衲体内魔气发作,不得已隐身在白云峡内疗伤,却教耿南天窥得。他当时不作声张,却在昨日中午邀约老衲掌灯之后往白云峡会面。

“老衲当晚应邀而去,孰知他竟敢以老衲修炼魔功之事相胁,要老衲立誓替他报杀子之仇,除去盛年、墨晶与丁原。”

人群中爆发出惊异的呼声,没想到耿南天居然会向一恸大师提出这等的要求,可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一恸大师冷笑道:“以老衲看来,除去这三人并非难事,最多只是丁原棘手一些。可老衲焉能受这小人胁迫,又有谁敢保证他日后不会借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老衲?”

丁原道:“于是阁下便痛下杀手,杀人灭口。又惟恐旁人追查,故此有意施展幽明折月手,好让人怀疑是魔教所为。”

一恸大师淡淡道:“既然老衲已经让魔教背过一回黑锅,也就不在乎多这一次了。”

众人大奇,原来一恸大师以幽明折月手击杀耿南天并非他头一回作案,却不知另一个死在他掌下的冤魂又是谁?

无涯方丈双手合十,低沉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叔,这么说来无为师兄也是命丧在您的手中?”

一恸大师冷笑道:“无涯师侄,时至今日你终于说出心中对老衲的怀疑之念,亏你如此之久以来能隐忍不发。”

无涯方丈摇头道:“师叔有所不知。当日无为师兄离寺而去,曾有留下一封秘函给贫僧,叮嘱只有等到他圆寂之后方可拆阅。

“无为师兄火化之后,贫僧遵嘱打开秘函,上面隐晦提到二十余年前婆罗山庄一战之后,魔教三册《天魔令》不翼而飞之事。当时贫僧虽有所怀疑,却也不敢妄言。”

一恸大师猛然哈哈大笑道:“老衲苦心筹谋二十多年,不料最终居然毁在耿南天这么一个无耻小人之手。

“丁小施主,老衲晓得你为着无为师侄之死与黑衣杀手之事,追查老衲多时。但若不是昨夜老衲一时不慎,未能立时取下耿南天的性命,恐怕你今日依旧抓不到老衲的丝毫把柄。此乃天欲亡我,老衲亦无话可说!”

丁原闻听一恸此言也放声笑道:“丁某也未曾料想到阁下阴谋败露,竟只会怨天尤人,却不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恸老和尚,你难道当真以为耿南天在阁下幽明折月手全力一击之下,还能勉力支撑写下血书么?”

一恸大师心电急闪,立刻醒悟过来,眼中怒色不可遏制,低喝道:“丁原,原来你是在诈我!”

丁原笑道:“老和尚,你终于醒悟过来了?可惜已是太晚!想那耿南天若果真在垂死之前留下血书,以指代笔字迹必然与平日大相径庭。何况区区‘一恸’二字,葛南诗离得那么远,又怎能一眼便认出?”

邓南医恍然道:“老夫刚才还在心里犯疑,那血衣虽是耿师弟的,可上面的字迹颇为潦草,怎么葛师弟能想也不想便脱口断定,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丁原点头道:“昨夜白云峡中,一恸突然下手击杀耿南天,丁某因离得过远,欲救不及。

“事后虽故作动静惊走了一恸老和尚,可耿南天也早已气绝身亡。丁某无奈,只好扯下他半边袍服带走,暗地里找到葛老先生,商定下此计。”

葛南诗叹道:“丁贤侄前来说明一恸大师乃是杀害耿师兄真凶时,老夫也着实吓了一跳。

“当时只是抱着或可一试的想法,才勉强答应下来,心里也在将信将疑,担心若事有偏差,反白白伤了敝派与云林禅寺的和气,没想到……唉!”

丁原此次计谋幸能成功,全在于赌定如一恸大师这样的心高气傲之人,一旦被人挑明揭穿,必不会似市井无赖那般抵赖纠缠,失了自己的身分。

一恸大师已然恢复镇定,摇摇头道:“丁原,淡言真人有徒如斯,也大可瞑目了。”

丁原冷冷道:“阁下不配提我师父的名讳!假如不是你包藏祸心,挑唆一执大师,借用阿牛身世打击翠霞,好教云林禅寺一派独尊,老道士又岂会舍身而去?一恸,你恶贯满盈,今日丁某就要为老道士讨回这个公道!”

风雪崖忽然叫道:“丁兄弟请慢!老夫还有一件事情,须得问过一恸!”

一恸大师转头望向风雪崖道:“风施主,你可是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将羽教主隐退婆罗山庄的秘密透露给敝寺的?”

风雪崖道:“正是!这件疑案悬在老夫心中数十年,引得本教兄弟相互猜忌,彼此提防。虽然事过多年,可此人不除,万难消解老夫心头之恨!”一恸大师缓缓点头,道:“风施主,怕就怕老衲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

风雪崖与阿牛对望一眼,冷哼道:“信与不信老夫与羽少教主自有定论,大师只管说来!”

一恸大师慢悠悠道:“那泄漏羽翼浓行踪,引发魔教毁教浩劫之人,正在施主的身边好端端的坐着。”

风雪崖霍然转首,目光如电,扫过身旁众人,低喝道:“是谁?”

这话里藏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音,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与自己相交百多年的兄弟手足中,真的隐藏着出卖圣教与羽教主的叛徒!

一恸大师微笑着道:“赫连女施主,你也该露露头了吧?当日你偷上云林,不仅将羽翼浓藏身之处告知贫僧与无妄师侄,挑唆敝寺联合七大剑派突袭婆罗山庄,还故意设计诱老衲盗出三册《天魔令》,从此堕入魔障不能自拔。

“女施主隐居幕后二十多年,老衲也不得不佩服你好手段,如今难道还想继续稳坐下去么?”

殿青堂怒喝道:“信口雌黄!本教兄弟谁不晓得,夫人与羽教主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对教中兄弟也是关怀有加,胜似兄妹。她焉会做出这等杀夫灭教之举?”

一恸大师道:“伉俪情深?嘿嘿,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幌子。事实上羽教主早就另有所爱,否则羽罗仁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赫连夫人察觉此事,心中气愤难平,便将羽教主下落告知敝寺,为的就是借正道七大剑派之手,替她出一口恶气。”

丁原冷笑道:“一派胡言,我娘亲绝不是这种人!”

一恸大师不以为然的扫过丁原,道:“丁小施主,你与赫连夫人失散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娃娃。她的能耐,你又能知晓多少?

“丁原,你可知暗中潜入我云林,击杀一愚师弟、嫁祸于你的人是谁么?哼,正是你那好娘亲!”

雷霆断然道:“不可能!夫人十余年前遭人追杀,九死一生,幸得云二哥以万息归无冰封疗伤。年前虽已起死回生,可记忆全失,哪里有能力杀害一愚大师?”

一恸大师纵声长笑,道:“这才是她最高明之处。记忆全失,哼,装模作样连三岁的孩童都能学会。

“至于封冻万年玄冰之内,那也不过是和云布衣串通,掩人耳目的奸计罢了。

“只可惜贫僧虽明了此间种种,也同样无力拿出凭证。一愚师弟遇害后,老衲曾暗中离寺查询,奈何赫连夫人演得太像,竟让老衲一无所获。不然,又何须此时方才不得不说将出来?”

布衣大师叹口气道:“一恸大师,你却是将老衲也一并怀疑了进去。可一愚大师遇害的当天,夫人整日都与老衲和风施主在一起。

“难不成她分身有术,更御剑万里,潜入云林禅寺?”

一恸大师道:“倘若赫连夫人的修为已达散仙境界,则分身作案,又有何不能?”

昨日目睹曾山化身成三,大战苏真、绝情婆婆和燃灯居士的宾客闻言,情不自禁点点头,觉得一恸大师此言,也非虚妄之辞。

忽然闻听有人咳嗽着道:“大师的推论果然合情合理。可惜,你一开始便误入歧途,漏算了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一恸大师抬眼瞧去,见说话的乃是水晶宫宫主任峥,白眉一皱道:“任施主,你说老衲漏算了何人?”

几年过去,任峥咳嗽更是剧烈,他喘息着道:“那便是宣妹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赫连宜!”

底下一片哗然,一恸大师怔怔道:“赫连宜?”

任峥目光深深望向赫连夫人。

明知对方已经失去记忆,但仍然希望能从她的眼眸里,瞧见对自己的一丝依恋与关切。可惜,得到的依然是失望。

赫连夫人的眼神凝望一处,朱唇轻轻翕动,眉宇紧锁,根本就浑不在意自己此刻乃是万目聚焦所在。

任峥心中暗叹,颔首道:“莫说是大师,纵然天陆之大,听说过赫连宜这名字的,也寥寥无几。丁原,你可还记得,当年在水晶宫我曾经提及过此人?”

丁原道:“不错,我还记得当时苏大叔与水婶婶也都在场。”

任峥道:“可你一定不知道,老夫曾经暗中跟随你与墨晶姑娘前往栖凤谷,希望能见得宣妹一面便心满意足。

“谁晓得宣妹没有见着,却撞见了八名黑衣人。老夫想起你说过宣妹遭黑衣高手追杀之事,便动了疑念。

“孰知交手之下,这群黑衣高手的修为个个不弱,俱都精擅魔教十六绝技,显然也是为寻宣妹而来。

“老夫不得已祭出元神,冲上‘沧海无量’十重天的大圆满境界,才将他们尽数斩杀。可自己也险些命悬一线,无奈之下只得回返水晶宫闭关修养。”

丁原惊讶道:“竟有此事?”

任峥颔首道:“老夫事后推测,这群黑衣人必定是了解宣妹与淡言真人的交往,这才尤其注意你和盛年等人的行踪。”

风雪崖道:“任宫主说得不错,当年老夫也是由此才找到了栖凤谷。”

一恸大师道:“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任峥又是一阵咳嗽,手里的绢帕上尽是斑斑淤黑血痕。

任峥道:“老夫确实有些说远了。可昨日老夫远远见着宣妹之时,心里陡然生出的一丝疑念。

“丁原,你仔细瞧瞧你娘亲的头上,可是插着一支银钗?那钗子本不值钱,可那是老夫百余年前送她的第一件首饰。”

不只丁原,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赫连夫人秀发之上瞧去,果然见着一支凤钗。

丁原疑惑道:“这支凤钗我娘亲一直都戴在头上,又有什么不对了?”

任峥道:“那是大大的不对了。因为当年婆罗山庄,我与你娘亲重会时,她的头上并无这支凤钗!

“我原本以为她嫁与羽翼浓后,淡忘旧情,又或因着其他什么缘由,将钗子收起不用。可昨天一见,才知道并非如此。”

丁原恍然大悟道:“不错,我娘亲倘若那日真是求你带她回返水晶宫,怎会忘记戴上这支银钗?”

任峥悲怆笑道:“老夫昨晚整整想了一夜,开始怀疑与我会面的可能不是你娘亲。待到方才一恸大师指认宣妹曾拜访云林,我更是不信!

“因为再无人比老夫更了解她。假如她是这样的女子,当年便不会悄然出走,一心只想成全我与宜妹。”

他的话音刚落,蓦然赫连夫人身躯剧颤,如遭电击,神情痛苦而迷惘,好像脑海里抓住了什么,可偏偏又无法将它握紧,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涔涔滴落,宛如走火入魔一般。

布衣大师一声低吟,脸上显出紧张而激动的神色,双手飞速在赫连夫人脑后连扎九根金针。

任峥见赫连夫人有事,也立时停止了说话,目不转睛的瞧了过来。

殿青堂低声问道:“云二哥,夫人她这是怎么了?”

布衣大师回答道:“夫人刚才定是见着了什么足以刺激起记忆的东西,才有了这等反应。

“她脑中仍有淤血压迫神经,故而难以恢复记忆。我利用金针度穴,尽力为夫人疏通血脉,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魔教群雄,乃至全场的人,都已将目光投向赫连夫人。

大伙儿都明白,此事的关键现在已经着落在赫连夫人的身上。只要她能恢复记忆,许多疑问或可迎刃而解。

丁原更是飞身来到娘亲身边,紧张的注视着她的面色变化。

然而九针入穴,赫连夫人的痛苦之色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眼中的目光更加散乱游离,布衣大师的眉头也皱得更紧。

阿牛忽然道:“大师,倘若只为疏通夫人脑中积压的淤血,在下也许可以一试。”

丁原奇道:“阿牛,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医术?”

他深知阿牛从不多话,却言出必中。若非有极大的把握,也绝不会主动开口。

阿牛露齿一笑,道:“这不是医术。丁小哥你还不晓得,新近我刚参悟出第九幅星图。那并非一式掌法剑招,却乃打通经脉,疏导血行的一种奇妙心法。

“我也不知道成与不成,但想着也不会加重夫人的病情,或能姑且试试。”

丁原望向布衣大师。布衣大师微作沉吟,默默颔首。

阿牛深吸一口气,双掌徐徐亮起一簇白色光晕。

此时摒弃杂念心神凝一的阿牛,已全然听不见别人的话语,也看不见大伙儿紧张焦急的神色,完全融入了星图之中。

恍惚里,那幅名为“盈虚如一”的星图在脑海里流转演绎,展现出壮观浩淼的神奇景象。

阿牛的双手十指微微蜷缩,猛地手腕一振,一缕缕白光此起彼伏,将赫连夫人的头顶尽皆笼罩,远远望去好似有一团光云盘旋飞舞。

“嗤嗤”低响不断,赫连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红,双颊艳如朝霞,突然樱唇一颤,溢出几丝深黑色的淤血。

布衣大师眉头一舒,长吁一口气,满面喜色低声道:“成了,羽少教主你可以收功啦,下面的事情交给老衲便可!”

阿牛十指一收,捏攥成拳,白光没入掌心不见,浑身已经大汗淋漓。

丁原用力一按他的肩头,由衷道:“阿牛,多谢你啦!”

阿牛呵呵一笑,顺势在丁原胸口捶了一拳道:“丁小哥,等夫人恢复了记忆,你们就能真正的母子团圆啦。”

他说完这话,却猛然想到直至现在,还不晓得自己的娘亲究竟是谁,脸上的笑容顿时显得惆怅。

布衣大师收了金针,取出骊云珠站到赫连夫人面前,低沉柔和的声音缓缓送入赫连夫人耳中道:“夫人,什么也不要多想,看着这枚珠子,可曾见到了什么?”

赫连夫人平静而茫然的目光盯着骊云珠,道:“云雾,全都是云雾。”

布衣大师猛一咬舌尖,脸色血色尽消,骊云珠瞬间释放出绚丽光华,照得方圆数十丈朦胧如幻,再次轻轻问道:“穿过云雾,你又瞧见了什么?”

赫连夫人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宛如梦呓的声音回答道:“一个梦——”

布衣大师舒畅的笑了起来,顾不得嘴角溢出的汩汩血丝,仿佛是用尽全身的力量低喝道:“梦如朝露,无常无我。世情幻变,大空大悟。赫连夫人,还不醒来!”

骊云珠爆射出耀眼的华光,潮水般涌入赫连夫人的身躯。

赫连夫人的脸上亮起一层动人的光彩,嘴角含着一抹恬静的笑容,好似正从睡梦里醒来。

“啪!”

布衣大师指尖的骊云珠燃尽最后的能量,猛然爆裂,化作一蓬齑粉,亮丽的光点落英缤纷,洒在赫连夫人身上。

布衣大师的声音沙哑,艰难的问道:“夫人,告诉老衲,刚才你看见了什么?”

这回,赫连夫人的脸上不再茫然,而是露出思索之情,道:“我瞧见了宜姐!”

任峥讶异道:“宣妹,你没有看错么,宜妹她竟也在这里?”

赫连宣摇摇头,说道:“不会错的,宜姐遇事之时,总爱用左手的食指拨弄右手的小指尖。这么多年过去,她人虽变了,这个习惯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布衣大师的笑声变得无比的欢畅,双目内隐有泪光,喃喃道:“夫人,你终于醒了,老衲也终不负羽教主昔日大恩!”话音刚落,整个人软绵绵仰天倒在地上。

风雪崖急忙伸手扶住,叫道:“云二弟?”却惊痛的发现,布衣大师笑容犹在,心口已停止了跳动。

这位魔教昔日护法,众人眼中的大魔头,以自己的生命之光,重新唤醒了主母的记忆!

风雪崖双手紧紧抱住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双目尽赤,仰天长啸!

殿青堂、雷霆等魔教群雄,也无不黯然垂首,悲痛难忍。

丁原因娘亲清醒而产生的喜悦,立时不翼而飞,想起栖凤谷初见布衣大师的情景,热泪满眶,单膝跪倒在他遗体前!

赫连夫人默默注视着布衣大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眼角,那眼角,分明有一滴晶莹的珠泪滑落。

风雪崖怒啸徐歇,抬手替布衣大师合上双目,沉声道:“二弟,你只管放心去吧。当年陷害羽教主与夫人,弄得我圣教分崩离析,几遭没顶的真凶,我风雪崖发誓,上天入地也要将他抓了出来,碎尸万段!”

心斋池上空云岚飘荡,霞光蒙蒙,但每人的心头都仿佛压上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第二章孽缘

过了许久,一恸大师打破沉寂问道:「赫连夫人,你说见著了赫连宜,她在哪里?」

他已有九成九相信任峥所言非虚,想到自己素来自负睿智深谋,竟被赫连宜玩弄欺瞒於股掌之上二十多年,不由得又惊又怒,更有一丝沮丧。

赫连宣轻声说道:「一恸大师,以你的睿智,又怎会找不到她?」

一恸大师嘿了一声,犀利的目光从众人面庞上一一扫过。

每个人虽知道自己绝非一恸大师所寻之人,可接触到他森寒的眼神时,依旧情不自禁的垂下头去。

这时,冰宫莲台上那绝妙女子,揭起蒙面轻纱缓缓起身,目光对视赫连夫人,低低哼了声道:「宣妹,你终究还是认出我来了。

「有道是姐妹连心,无论我如何千变万化,能够骗得过这世上所有的人,却还是逃不脱你的眼睛。」

众人一片讶然,连任峥也抑制不住震惊瞧瞧赫连宣,再望望赫连宜,委实瞧不出这两人有任何相像之处。

赫连宜怅然一笑,望向任峥道:「峥哥,那麽多年来,你的心思依然全都放在宣妹身上。倘若能分出半点来关注小妹,也许你也早已认出我来。」

她的周身冉冉腾起一蓬白光,光晕里面容与身躯骤然变幻,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从头到脚,五官身形与赫连宣果然是一模一样,恐即生身父母在世也难以分辨。

一恸大师耸然动容道:「如意万象诀!」

需知只有如意万象诀与天魔化身**,才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体型。但如毕虎那般的修为,所施展的天魔化身**已然等而下之,高手功聚双目即可识破。

惟有如意万象诀,即令一恸大师这样的高手也难以一眼堪破,端的神妙无比。但环顾天陆,能施展此诀者,亦非散仙一流不可。

赫连宜当众以如意万象诀随意变化,显露她的修为著实到了超凡入圣,睥睨四海的境界。

任峥剧烈的咳嗽数声,说道:「宜妹,真的是你!」

赫连宜淡然道:「是我,你方才的推测一点没错,那些事情也都是我做的!」

任峥苦涩道:「宜妹,咱们三人自小起即在一处,你与宣妹乃是同胞亲姐妹,你为什麽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赫连宜唇角泛起一缕讥诮,道:「为什麽?你真的不明白麽?这麽多年,你心中总也只有一个人,偏偏她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子,赫连宣!即便她离开水晶宫,即便她嫁与羽翼浓,你还是忘不了她!」

任峥怔怔道:「就为这个?你怎会就为这个?我……哇--」猛喷一口热血,洒溅在胸口的衣襟上。

赫连宣低低惊呼一声,赫连宜也是神色微变,可当看到任峥的目光淡淡越过自己,扫向自己的妹妹身上,她的眼中顿时一片冰冷,哑声道:「任峥,我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丫头?你竟弃我如履,难道我就这麽不值得你多看上一眼?」

这个问题,早在百年前,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时候,便已经日夜回转心头。

温柔贤淑如她,为任峥添衣暖酒,焚香栽花,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事情。而在她眼里,那时的赫连宣依然还是个青涩的小丫头,整日疯疯癫癫从没半刻的安分,好像一辈子也长不大。

然而她错了,错得厉害。在她与赫连宣之间,任峥选择的,不是她!

赫连宣低叹道:「宜姐,你--」

赫连宜冷笑道:「赫连宣,你莫要假惺惺的来安慰我,我更不需要你和任峥的同情怜悯。

「我离开水晶宫隐姓埋名这麽多年,就是为了证明,我比你强!你能得到的,我也能得到;我若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丁原道:「赫连宜,你这是疯了。」

赫连宜扫了眼丁原,道:「小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疯。相反,我如今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赫连宣面色苍白,道:「宜姐,就算你怨恨小妹,小妹也无话可说。可你何必因我一人,便一定要将羽大哥与圣教的众兄弟尽数除去?他们与你无怨无仇!」

赫连宜道:「羽大哥?你对羽翼浓那匹夫的称呼好生亲热。可你知道麽,他早背著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风雪崖断喝道:「赫连宜,你休得胡说!羽教主乃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容你侮辱他半句!」

赫连宜一阵大笑,道:「我胡说?咯咯,你们都被他蒙在鼓里。二十馀年前,当我终於臻至散仙境界,更探得赫连宣的下落,便寻到婆罗山庄。我发过誓,要毁了赫连宣所拥有的一切。

「可笑她竟然还傻呼呼的兴高采烈款待我,甚至将我引见给羽翼浓。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接下来该做什麽了。我要将羽翼浓从她身旁夺走,让她也亲身品尝一下痛失所爱的滋味究竟如何。」

风雪崖不屑道:「痴人说梦,羽教主又怎会为了你这麽个无情无义的人舍弃夫人?」

赫连宜不理他的话茬,问道:「赫连宣,好妹妹,你可否记得有一日我邀你与羽翼浓赏月饮酒之事?」

赫连宣点头道:「我记得,那夜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明,我们三人把酒言欢,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赫连宜得意的咯咯笑道:「醉的是你们,却不是我。我先将你扶到我的床上,而後便回了羽翼浓的卧房。

「那日我故意换上了与你一样的服饰,加之你我姐妹相貌酷似,他大醉之下,你猜一猜,他会不会把我当做是你?」

赫连宣轻皱眉头面色惨澹道:「你,你和他--」

赫连宜冷笑道:「怎麽可能?我赫连宜清白之躯,又岂能容羽翼浓那匹夫玷污?其实很简单,我只不过是将床上稍加布置而已。

「可笑那羽翼浓翌日早晨清醒时,却自以为铸下大错,侵犯了自己夫人的姐姐。我当时故作宽容体谅独自离去,好让他生出愧疚。

「十个月後,更好笑的事情发生了,我为他抱回了一个婴儿!」

魔教群雄齐声惊呼,不约而同望向阿牛。

阿牛也是满脸的激动诧异,道:「赫连、赫连宜夫人,您说的婴儿便是我麽?」

赫连宜看了眼阿牛,颔首道:「不错,那婴儿就是你。」

风雪崖质疑道:「赫连宜,你刚才分明否认与羽教主有瓜葛之事,又怎能抱回一个婴儿?」

赫连宜道:「这就更简单了!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然後,杀尽他全家,不就成了?」

阿牛脑海里轰然巨响,呆如木鸡。

原来自己并非羽翼浓亲子。

更加残酷的是,他的亲生爹娘和亲人早已尽遭灭门惨祸,起因只是为了二十多年前那一天,自己刚巧降生人世,而又偏偏被赫连宜选中!

老天爷真是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自懂事以来,就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师父收养,拜入翠霞门下。

可云林禅寺一战,众口铄金,硬将自己指成羽翼浓的嫡子,师父也因此而死。魔教众人更为著这层关系,把他推上了教主宝座。

孰知,到头来自己终究不是羽翼浓的儿子!

不是便不是吧,这对於阿牛其实并算不得什麽。他本就无所谓魔教教主的宝座,也无所谓眼前的风光。

然而自己的师父,却已经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到头来,他救的却并非羽翼浓的儿子,仅仅真的只是一个生下来就害死全家的普通少年,一切的牺牲,陡然间都失去了价值。

阿牛几乎忘记了愤怒,忘记了心痛,脑袋里一团混乱,失神的低语道:「为什麽,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赫连宜浑不在意道:「我要让羽翼浓相信,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更与他有了一个儿子。如此一来,我便可要他打发了赫连宣,立我为魔教教主夫人。

「可恨的是,羽翼浓竟然不识好歹,非但如此,还将那婴儿抱走,从此不知所踪,令我一片苦心落空。」

殿青堂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便再生毒计,将婆罗山庄的秘密泄漏与云林禅寺,引得七大剑派八月十五围攻偷袭本教?」

赫连宜揶揄道:「殿护法,你还漏说一点。凭羽翼浓的修为,纵然七派围攻,也未必能尽灭魔教,因此我还得再做一件事才行。

「我以宣妹的名义向东海水晶宫传出密信,邀峥哥当夜会面。这次得让羽翼浓睁大眼睛把我当成是赫连宣,我让他亲眼目睹我与峥哥好生亲热。

「那羽翼浓原本对赫连宣有愧,不想却真的撞见了自己的妻子不贞,与旧情人私会,我谅他再也不可能装作无事人一般。」

任峥摇头道:「宜妹,你这麽做怎对得起宣妹?」

赫连宜冷笑道:「是你们对不起我!不过,峥哥,你还真的应当感谢我,若不是我让羽翼浓见到他妻子投入旧日情人怀抱,心如死灰,你何堪与他一较高下,最终才有了羽翼浓坠下悬崖,万劫不复的大好结果。

「而他手下一帮教众,也几乎被那些正道门派杀得全军覆没,片甲不留。只可惜七大铁卫舍命血拼,保护他们的教主夫人夺路逃走了。」

众人悚然无语,这样一位貌若仙子的妇人,为了心中的一口怨气,竟一连串施展出这多的毒计,引得天陆风云变色,堂堂魔教近乎灭亡,委实让人不寒而栗。

赫连宣摇摇头,泪光盈然,极力压制著内心的激动愤慨,说道:「宜姐,你一手拆散小妹与羽大哥,毁了圣教,更害得峥哥为伤病缠身数十年,也该心满意足了吧?却为何还不肯收手?」

赫连宜道:「你没有死,峥哥没有向我低头认错,我为什麽要心满意足?」

丁原道:「所以後来你便指使四名黑衣高手追杀我娘亲,令她九死一生,冰封十年?」

赫连宜道:「若非我当日有意留她一命,又焉容她脱逃直活到今日?」

赫连宣惨然一笑,道:「留小妹一命?宜姐,小妹这十年生不如死,著实消受不起你的好意。」

赫连宜笑道:「赫连宣,我对你没兴趣再有好意。我不杀你,只不过是因为你知道圣匣的下落罢了。」

九真师太低声念颂佛号,说道:「赫连宜施主,原来凌云羽凌施主乃是受了你的撺掇,才夜袭藏经塔。亏得有南无佛境庇佑,否则也险些令你得手。可怜那些无辜弟子,却护法殉身,牺牲了性命。」

赫连宜道:「九真师太,你该庆幸才对。也是我低估了灵空庵,才教凌云羽出手盗取圣匣。倘使我亲自出马,区区南无佛境又算得了什麽?」

风雪崖道:「赫连宜,说到凌云羽,你又为何唆使他操纵黑衣杀手,四处作案,嫁祸本教?」

赫连宜依然笑盈盈道:「谁让羽翼浓也如峥哥一般,对我视若无睹,弃我如履?就算我给他抱回一个孩子,他的眼中也只有一个赫连宣。我就是要把他珍爱的东西,全部都彻底毁掉,包括赫连宣,包括魔教!」

数千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直觉得思微峰顶柔和的祥光照耀在身上,也驱不散从脚底窜起的一股森森寒意。

一恸大师一声低喝道:「妖妇,一愚师弟可也是死在了你的手中?」

赫连宜道:「老和尚你干什麽明知故问?可惜给你这麽好的机会,你都没能干掉丁原,反害我白白暴露了踪迹。」

无涯方丈道:「赫连宜女施主,一愚师叔佛功精湛,你即便有散仙之能,又如何能在他毫无觉察之下轻易加害?」

赫连宜笑道:「方丈身为云林主持,怎会是如此健忘之人?我既精通如意万象诀,变幻成一恸大师模样又有何难,只要装作去而复返,一愚猝不及防之下,焉有逃过我手掌心的道理?」

一恸大师双目寒冷如冰,泛起幽绿色的光芒,现出魔功发作的徵兆。他缓缓颔首,猛喝道:「妖妇,一愚师弟的血债,说不得也要落在你的身上!」

赫连宜咯咯一笑道:「一恸大师,其实这里数千人中,最该感激我的应该是你才对!若非有我指点,你又岂能盗得三册《天魔令》,有了而今修为?」

一恸大师道:「你不过是想陷害老衲,陷害敝寺,更好在将来某一日,将你种种所为栽赃到老衲身上罢了!」

赫连宜道:「一恸大师,你又何必说得这般无辜?其实你早清楚我的用意,只不过自负过高,又受不了《天魔令》所载绝技的诱惑,才心甘情愿踏入其中,这,可也怨不得我。」

一恸大师道:「可惜,老衲醒悟得太晚。直到那日在云梦大泽里,魔气噬体,丧心病狂之下错杀了无为师侄,事後我才真正体悟到你传授《天魔令》的歹毒用心。

「也在那时,老衲下定决心,定要将你毙於掌下,好为无为师侄报仇。只可笑,当时我兀自以为,自己该找之人乃是赫连宣,万没想到竟是你这妖妇在背後作乱!」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的绿光越来越浓,脸上的神情也越发的冰冷恐怖,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丁原见这个相貌酷似娘亲的女人笑意盈然,可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听她慢声细语地,将一桩桩恶毒计谋娓娓道来。

丁原伸手从天罗万象囊里召出雪原仙剑,朗声道:「赫连宜,你恶贯满盈,丁某今日便要代娘亲、一愚大师,和那些枉死在你手中的冤魂,讨还个公道!」

赫连宜傲慢但依旧不失美丽的脸上闪现一缕讥笑,蔑然道:「丁原,别以为你能将楚望天制得服服贴贴的就了不得了,想凭那几手三脚猫的本事对付我,还差得太远!蓝婆子号称正道十大高手,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我轻松拿下。

「唔,丁原,我还忘了问你,蓝婆子击向你胸口的那一掌,滋味想必不错吧?」

丁原平静的道:「赫连宜,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丁某偏是生来这麽一副臭脾气。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一样要打!」

赫连宜放声娇笑,道:「不自量力的小子,倒与赫连宣少时的脾性挺像。好吧,我便成全了你!」

忽听阿牛叫道:「丁小哥,让我来!」

他大步走到丁原跟前,指著赫连宜道:「这人杀了我爹娘全家,更害得师父为我而死。今日我定不能放过她!」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一个人。即使是面对逼死老道士的一执大师,他也能谨记师父的教诲,宽容以待。

然而此刻,除了压抑在胸膛里的无限愤怒与悲伤,更有一种深深的负疚与罪责感,犹如毒蛇般盘踞心头,正用那尖利的毒牙在生吞活剥般的啃噬著他!

只是那个问题,阿牛不敢多想,更不敢问上一问!

赫连宜不屑一顾道:「也好,你们师兄弟两人便一齐上吧,也省得麻烦。」

所有人都很安静,为赫连宜的狂妄与孤傲所震慑。

当今世上,只有两个人曾参悟《天道》,而他们就站在赫连宜的对面。她竟如此不以为然,根本不在乎丁原与阿牛联手!

一个是天陆奇葩,以平乱诀、六道神剑纵横九州的天成小子;一个是魔教现任教主,身世迷离,满腔悲愤的血海孤雏。

环顾**八荒,万千俊杰,有谁敢随口便说受下他们的连袂一击?

风停云止,天地彷佛突然间凝滞。丁原与阿牛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著前所未有的强大敌手。

丁原脑海中浮光掠影般浮现过一幕幕的旧事,从年少时与娘亲失散,颠沛流离於市井之间;到翠霞学艺,陨落潜龙渊;再到听闻老道士慷慨赴义,魂归星天。

所有的新仇旧恨齐齐如同海潮似的翻滚而起,一股汹涌的血气自胸口直冲头顶。

「轰--」的一记巨响,千百幅画面烟消云散,蓦然脑海里只剩一片空明。在这刹那里,他出离了愤怒,一颗心载沉载浮融於浩瀚天地。

依稀里,自己又漫步於大罗仙山中,听鸟鸣水流,望云起竹舞,超脱於尘世之上。

都天大光明符焕起的白光冉冉蒸腾四溢,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团有若实质的光云,隐隐现出腾龙飞天之状。

身边的阿牛亦同样沉浸於天道星图里,敦实的身躯散发出一蓬蓬绚丽的银色光华,与丁原交相呼应,气冲斗牛。

沉金古剑铿然镝鸣,自动弹飞出鞘,闪烁著古朴华光,一道道雄浑无俦的剑气磅@澎湃,水银泄地般奔流激荡。

《天道》两卷,散轶人间千年,而今终能以这样的方式合流为一!

天道无垠,仙心如幻。银白两股光澜浩浩汤汤,漫天充盈,渐渐将赫连宜的身躯包容其内。

然而赫连宜就像幻化作了这两股光澜的某一部分,水乳交融,生不出丝毫的抗力,一任丁、羽二人气势不断的暴涨,兀自巍然不动。

譬如一滴水珠溶於浩海,纵是惊涛骇浪拍岸裂云,那水珠总也毫发无伤,甚至谁也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因它几近於无。

天地有容乃大,但超然於天地的,却是虚无天道。道家所谓「炼神还虚,复归无极」;佛经所言「不著皮相」,莫不喻此。

半炷香的功夫,三个人谁也没动,却给人一种凌风飘御,千变万化的奇怪错觉。

好像头顶的日月,宛如亘古静止,然而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已不知在这平静的表象深处,包容了多少森罗万象,高深莫测的变化。

阿牛体内的翠微真气缓缓提升至颠峰状态,气机牵动之下低低虎吼,一剑劈出。

那边翠霞派的许多年轻弟子皆情不自禁的低咦,原来阿牛所用的招式,居然是翠霞剑派碧澜三十六式里,最为普通的一招「大江东去」。

这一手别说派中的长老,就算一个入门三、五年的四代弟子,也能使得像模像样。可要用它来对付赫连宜这样的绝顶高手,似乎过於简单粗陋了一点。

令那些弟子惊讶的是,赫连宜脸上居然露出欣赏之色,赞道:「好剑法,仅此一招,魔教教主之位你也算得当得!倒也不枉费我当年将你抱给羽翼浓。」

可赞誉归赞誉,赫连宜的身形依旧动也没动,右手玉指轻描淡写的在胸前舒展,姿势曼妙如花。

阿牛却是神色一紧,沉金古剑中途陡止,左掌飞速拍出,「生生不息」掌幻舞成一团银光,将全身护持得风雨不透,如临大敌。

而赫连宜的右手玉指,分明尚远在六丈开外!

赫连宜轻轻微笑,这刻的她犹如嫡落凡尘的仙子,飘然御风,丰姿卓越悠然,右手五指在虚空里眼花撩乱的变幻屈伸。

而阿牛就似一个牵线木偶,掌势越发迅疾,好似在全神贯注的提防著一柄无形魔剑,无孔不入的侵袭攻击。

丁原看出其中蹊跷,明白赫连宜指势只在一招之间便已笼罩阿牛周身,不仅隐隐封死了沉金古剑的攻招,更反制著阿牛各处要害。

只要阿牛的生生不息掌出现稍许的破绽,哪怕是迟滞丝毫,势必会被对方纤纤玉指中暗蕴的绝杀轰得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这样的敌手,十年仙剑生涯,他尚是第一回碰到。纵是昔日的辟星神君,也不敢说有如此强横的威势,却也同时激起了他的傲然心性!

第三章天殇

丁原身形一晃,抢到阿牛侧旁,雪原仙剑镝鸣如龙,挥洒而出,一招劈落在阿牛与赫连宜之间的虚空之处。

“嗤嗤!”剑气鼓荡,三人身形同时微微一晃。

阿牛闷哼而退,收掌护住身前,额头上隐约有丝丝冷汗渗出。刚才那短短的弹指交手,竟似跋涉了千山万水般的艰辛,直如从阎罗殿前打了一转方自回返人间。

赫连宜的指势被丁原仙剑斩断,不惊反笑,赞了声“好!”左腕微振,一束水袖层层叠叠罩向丁原头顶。

丁原劈落仙剑后,胸口就像灌了铅似的难受,被对方无形中迫来的庞大气势,压得近乎窒息。

这才体会到阿牛刚才一招间支撑得是如何辛苦。自他踏出潜龙渊,转战万里,尚是首次领略到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眼见赫连宜的水袖打来,空中一蓬蓬橙光弥漫,竟判断不出对方的招式锋芒究竟指向哪里。

只觉得自己原本以为滴水不漏的防御,突然之间变得到处都是破绽,赫连宜的水袖几乎不必花费任何的气力,便能把自己打得千疮百孔。

好在他对敌经验极为丰富,电光石火里不退反进,施展穿花绕柳身法,一头钻进赫连宜跌宕飞舞的水袖之中,消失了踪迹。

一如游鱼灵动轻盈的穿梭在看似毫无可能的缝隙之间,仙剑紧贴胸前,将燃灯居士自创的独门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啵”的一响,雪原仙剑终与水袖撞击在一处。

赫连宜的攻势为之一滞,一瞬里露出些许空隙。

丁原身形拔云飞腾,脱出重重橙光,在高空一个盘旋,飘落回阿牛身旁站定。头顶发簪“啪”的断裂,黑色长发随风起舞,飘荡在身后。

丁原任随发丝舞动,伸指在雪原仙剑上轻轻一弹,竹剑发出“叮”的金石之音。

丁原道:“云水一线,天衣生隙。赫连宜,你终究心魔缠身,情恨郁悒,难臻圆满。不然适才一招,丁某纵是插翅也难飞出!”

赫连宜嘴角轻微一动,明白丁原有意为之,想借此扰乱自己的心神。可还是忍不住勃然冷笑道:“臭小子,说什么废话,看招!”檀口轻启,一束橙芒如剑,经天激射。

丁原仗剑封架,阿牛则发动《天道》星图中的“周而复始”剑式,揉身再攻。两人一攻一守相得益彰,并无任何的言语交流,却遥相呼应,如有灵犀。

三人你来我往激战一团,转眼便是二十余招。

方圆数十丈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激撞四溅的流火罡风不断扑向四周的玉手莲台。仙山数百弟子阵列在前,勉强护得宾客无恙。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那些修为略低一些的弟子,早已瞧得头昏眼花,分辨不清三人的身影,只觉得橙、白、银三股云柱越转越高,不住膨胀交织,直似要将头顶的老天也捅出个窟窿来。

如年旃、淩云霄这般的天陆顶尖高手,却是如痴如醉,眉飞色舞。

有些师长还间或向门下弟子指点赞叹几句。可怜那些弟子,脑袋都胀大了,也只能口不应心的点头称是。

饶是丁原、阿牛功力非凡,在赫连宜面前也无济于事。两人的攻招往往被对手一触即溃,再精妙的招式亦形同虚设。

赫连宜好整以暇,分明还留有余力,只赤手空拳与丁、羽二人周旋,稳占先机。

可谁也不会因此小觑了丁原与阿牛。需知昔日天一阁一战,为对付辟星神君,仙阁不仅尽遣六大高手出阵,更摆下了海天剑阵,全力拒敌。到最后虽剿灭了辟星神君,但也赔进了樊婆婆。

丁原与阿牛能与赫连宜酣战到这个分上,已属难能可贵,换作别人,有那份出战的勇气就已足以换来众人的翘指称道。

阿牛已完全沉浸在星图天地中,再也感觉不到惊惧与慌乱。

他生性坚忍厚重,此刻更如同一尊磐石伫立在赫连宜跟前,明明已被没顶的骇浪吞噬,可退潮之后他依旧能巍然不退。十成攻势里,反倒有六、七成被他硬接下来。

而丁原则更像一股捉摸不定的长风,飘忽往来,在外圈游斗,一力主攻。

赫连宜一旦想放手攻击阿牛,雪原仙剑总能如影随形的跟到,给予石破天惊的一击,令她如梗在喉,不得不退而还击。

又是十余个照面,赫连宜拼出真火,丹田仙气凝聚如霜,右掌橙光亮起迸立如刀,劈手斩落。

“喀喇喇”一串尖锐的鸣响,几乎戳破众人的耳膜,上百道橙色电光锋芒森寒,铺天盖地涌向丁原。

风雪崖动容道:“七报刀!”

橙光如霞,映衬着魔教群雄满脸的惊骇。

原来七报刀也属于魔教十六绝技之一,昔日殿青堂与已故的七大铁卫中,皆曾有修炼。

所谓“七报刀”也并非真正的刀法,而是凝结丹田真气,幻化成七束淩厉刀气,以不同角度、速度交织劈击,故而极是难防,却也格外耗费真元。

以殿青堂之能,如今一掌之下倾尽全力,可发出九记七报刀,毙敌于弹指之间。可真若这么做了,也等若抽空了自己丹田全部的真气,一段时日内好似废人难堪再战。

幸而殿青堂出道以来,尚未遇见过能让自己连出九刀的敌手,至多七刀已经足以拾掇下一派的宿老高手。

哪里料到赫连宜眼皮也不眨一下,便一口气劈出至少十八记七报刀,铺天盖地,声势恢弘,更遑论凝气炼光,化光为刃的惊人手段。

别说殿青堂无能办到,羽翼浓复生也怕亦是力有不逮。

难怪她阴谋大白于天下仍是泰然自若,毫不惊恐。单凭这手本事,已然冠盖当场,要想脱身绝非难事。

许多人下意识的闭起眼睛,更多的人惊呼出声,着实为丁原和阿牛捏了一把汗。

姬雪雁心悬爱郎,一双手紧紧抱住胸口的彩儿,只掐得可怜的鹦鹉叫苦连天又动弹不得。

丁原身子往后一收,背上璇光如虹而起,六道神剑飞掠长空。

神剑光刀纵横交错,在半空此起彼伏“嗤嗤”相击。一簇簇缤纷流火如花盛绽,呼啸的剑气刀风破出云岚光柱,刺裂九天。

七报刀固然是烟消云散,丁原却也被震得飞跌而出,咽喉一热呛出缕血丝,身子陀螺似的急转不休,化解尚未卸去的淩厉刀风。

六道神剑光芒顿黯,随着主人心念催动回收丁原身后,隐隐敛成一蓬光晕,嗡嗡轻鸣。

阿牛见状不假思索,沉金古剑转守为攻挑向赫连宜面门,好减轻丁原压力。

赫连宜左袖一拂,袖口鼓荡张开,好似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向仙剑锋刃。

阿牛仙剑抖动,盘算好的诸多剑招后手都施展不上,急忙撤剑出掌,“砰”的轰在水袖之上。

他的掌力一触水袖,立时感觉不对劲。对方原先坚逾金铁的衣袖蓦然柔如秋水,深深凹陷下去,将阿牛的左掌也一并吸入其中,“呼”的卷裹。

赫连宜一声冷笑,右手五指戟张,插向阿牛头顶天灵。千钧一发之际,沉金古剑一招“中流砥柱”朝天伫立,剑尖点向赫连宜掌心。

赫连宜朱唇间喷出一缕剑气,“叮”的将沉金古剑击偏,手爪毫不停留继续下落。

阿牛左手受制,身躯不可思议的扭转蜷缩,运起“十三虚无”中的“柔”字诀,以《天道》之功闪躲对方灭顶一击。

赫连宜笑容隐去,似乎没想到自己十拿九稳的杀招让阿牛破解。她刚欲乘胜追击,赶在丁原回救之前拾掇阿牛,却不料身侧罡风浩荡,剑气袭体,竟是有高手闪身杀至。

这一剑里并不含冲天杀机,显然只为救援阿牛,迫己回防。可剑势充满一往无前的磅@刚毅之气,实不容她小觑。

赫连宜功败垂成,禁不住低低冷哼,右爪顺势挥出,看也不看便抓向来剑。

“铿”的一声,爪剑交击,赫连宜左袖一松借势飞退数丈,这才凝目端详来人,正是丁原与阿牛的师兄,紫竹轩淡言真人门下首徒盛年。

盛年抑制住心头的气血涌动,抱拳道:“在下救人心切,尚请阁下海涵。”他说第一个字时,微微显露出气喘征象,可短短数字说完,气息已然平服如常。

赫连宜不以为然道:“我当是谁,却又是一个活得不耐烦想早死的。”

丁原讥笑道:“我们兄弟联心,其利断金。老妖婆你虽修为了得,可终究只是孤家寡人,满腹情怨,怎也修不得正果。”

赫连宜被丁原一而再,再而三的戳到痛处,脸上陡然泛起凶狠的杀气,森然道:“臭小子,你敢再胡说半句,今日我誓将你轰得万劫不复!”

丁原哪里会怕她,一面暗自恢复真气,一面继续笑道:“我有说错么?你苦恋任宫主不得,又诱惑羽教主不能,空负一身绝世修为,却偏偏只能去垂涎别人有的东西。比起你来,我娘亲纵然流落天涯,也胜过你万分。”

赫连宜提高嗓音喝道:“丁原,你找死!”抬手拍出一股狂飙,高达六、七丈的云柱如同怒龙盘旋,压向丁原。

丁原身躯一弹,化作一缕清风贴在云柱表层急速盘绕,直朝高空射去。顺着赫连宜轰出的狂飙不停卸去汹涌的气劲,朗声吟道:“谁晓琴心添衣暖,凝眉相望心惘然——”

别人倒也罢了,赫连宜却是如受针刺。

这两句诗词,正是赫连宣昔日题与任峥,她岂会不晓?

想到其中酸苦怨怒,她心中更是嫉恨欲狂,尖声大叫道:“臭小子,我要杀了你!”一掌掌狂飙毫无吝啬的轰出,激得一片天昏地暗。

任峥摇头苦笑,黯然喟叹道:“这孩子,唉——”低头咳嗽,心比身伤。

阿牛与盛年见丁原吃紧,双双出剑。

盛年的天照九剑,阿牛的《天道》星图,再配合上丁原感悟于《天道》的一身艺业,鼎足三分,硬是抗住了赫连宜沛然莫御的攻势。

赫连宜被丁原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百年来不堪回首的伤疤,已不复从容心态,灵台上终于现出一丝缝隙。

可她愤怒出手,声威更加的惊人。兼之恼怒丁原,举手投足的杀招多半都泄落到他的头上。

师兄弟三人迭遇险情,却越战越勇,彼此首尾相顾,心心相契联成一体。

盛年的刚勇稳重,阿牛的敦实坚毅,再加上丁原的激越飞扬,三柄仙剑飞纵幻舞,直看得众人心潮澎湃,目眩神驰。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丁原激怒赫连宜,不单令她乱了心境,更令其将所有的愤怒杀机,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这样非但可以减少阿牛与盛年的危险,更让赫连宜在除去自己之前,绝不愿分心筹谋他事。

可惜这番苦心,在场数千人,偏生有几人能够明白?

绝大多数的人,仅仅只将他看作口舌如剑,不肯饶人而已。就算想到他是有心激起赫连宜的怒火,也只当他是扰乱对方心境,决计意识不到丁原更深一层的考虑。

饶是如此,大伙儿已经感慨不已。

场中与赫连宜激斗的三个年轻人,最长的如盛年不过三十多岁。可随便拿出其中任何一个,都堪称一派的宗师修为。百年之内,哪一家能出得一个半个,已可炫耀。

然而这三人,不仅出自同一宗派,更授业于同一恩师。紫竹轩淡言真人,生前盛名不显,而今因着这三名弟子,终能令人高山仰止,生出敬福之念。

丁原可管不了别人在想什么,他在赫连宜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底下,直觉透不过气来。

对方的心中自是对他恨之入骨,招式越发的淩厉诡异,不着痕迹。就好像身旁的云岚,忽聚忽散,无常无定,永远也寻找不到它的规律踪迹。

时间一长,丁原自己的心里也渐渐急躁起来。而两翼的阿牛与盛年,头顶依稀蒸腾起淡淡的水汽,真元消耗极是惊人。

他忽地心头一动,暗道:“我真是愚笨到家,竟一意以雪原仙剑与她周旋,却忘了身上另有一宝或可掣肘赫连宜!”

当下丁原一个假身撤出三丈,真言念动召出天殇琴,双手抱于胸前,扬声道:“赫连宜,你可认得此宝?”

赫连宜在盛年与阿牛的夹击之下犹有余暇打量,不屑道:“臭小子,把羽翼浓的天殇琴也亮了出来,却又能奈我何?”

丁原微微一笑,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无风雨亦无晴;常忆月色染枫亭,一曲琴萧远天涯——”

赫连宣目光落在天殇琴上,情难自禁的低低唤道:“大哥!”

眼前恍惚浮现起一个个良辰月夜,婆罗山庄枫亭如画,自己与羽翼浓耳鬓厮磨,抚琴弄萧,双宿双飞,心意交融。

想着羽翼浓金戈铁马那么多年,归隐山庄伴己身旁,一洗血衣征尘,何等的洒脱快意。然而到头来浩劫难逃,饮恨绝壁,只留下自己孑然漂泊,九死一生,眸中清泪何堪再忍,润湿眼眶。

渐渐的,场中丁原的身影仿佛幻作了羽翼浓,手抚天殇琴,正朝着自己含笑相望。

赫连宣犹如着魔般的缓缓起身,走向场内,目光里闪烁着喜悦与欢乐,喃喃道:“是你么,你来找我了么?”

风雪崖一瞧苗头不对,急忙功聚丹田低喝道:“夫人!”

赫连宣止住脚步,茫然回头问道:“风大哥,你是在叫我么?”

风雪崖探手贴住赫连宣背心,注入一股纯厚真气,道:“夫人,场中的是你的养子丁原。羽教主他,早已不在了。”

赫连宣“啊”的轻叫一声,眼帘里羽翼浓的形象缓缓又变回丁原,顿时心头剧痛好似刀绞,神志恢复到残酷的现实里。

那厢赫连宜的心态又是大相径庭。

她明知丁原希望借此进一步激起自己内心的嫉愤,可失控的心绪怎也收敛不住,眼中寒光闪烁,比寒光更刺人的是她的声音,道:“臭小子,我要把你跟这破琴一并砸烂!”身形从阿牛与盛年双剑间闪出,挥掌拍向丁原胸膛。

丁原不闪不躲,右手五指在琴弦上一拂,“淙淙”金石琴音响起,琴弦上亮起一蓬青光,束集成团“呼”的掠起,与赫连宜的掌力砰然相交。

丁原顺势侧飞出数丈,双手不停连拨琴弦,一曲悠扬激昂、悲怆豪迈的乐曲响起,直叩众人心扉。

赫连宜面色狰厉可怖,叫道:“天殇诀,当年我略施小计就能让羽翼浓万劫不复,如今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敢几次三番的戏弄我。哼,既然你参悟了天殇诀,那我就让你跟羽翼浓一样的死无葬身之地。”

天殇有憾,心意无缺。传承千年的魔教至宝,尽情的展示自己撼天动地的无敌神威,融日月精华,纳万古豪情,琴音铮铮里释放出无与伦比的光与焰!

一股不可名状的悲壮苍凉,交织着奇异的豪气柔肠,让所有人都无法自拔的融化在天殇神曲超凡脱俗的旷世意境里,就好像感受到了操琴者的心声和呐喊。

寂寞与落拓,欢融与踯躅,更有隐藏无语的那痛、那伤。

没有一句话,无需半个字,可人们清晰的觉得,这古琴仙韵,分明就是在对自己诉说倾吐——赫连宣的眼角溢出晶莹泪珠,合起双眸难抑心中的酸痛。

这段神曲,自己曾经是多么的熟稔,甚至能倒背如流其中的每一个音符。二十六年,二十六年后自己竟能再次聆听天殇一曲,上天待己委实不薄。

痛只痛,物是人非。那曾在枫亭中,与她琴萧相偕之人,如同黄鹤一去,再不复返!梦中执手,只剩泪眼凝望。

青光越来越浓烈,在高空逐渐凝炼出八道绮丽的光柱,长逾十丈冲天狂舞。

四周的云岚黯然失色,轰轰雷鸣,浓重的气浪像一座座山岳怒号,朝着四面八方摧枯拉朽似的涌荡。

百顷心斋紫波沸腾如注,激起千堆飞雪,恰似整座思微峰都在战栗晃动。

偌大的莲台在池面上起伏跌宕,随时都有倾覆之危,上面的人修为稍差一点,只怕就要给迎面迫来的庞大罡风卷入场中。

“叮叮”几声,琴音拔高,天殇琴上又泛起一层亮丽红光,吞没了八道青色光柱。那光柱迅即焕出耀眼光华,化作舞荡怒龙摇首吞云,将赫连宜围在正中。

赫连宜笑道:“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你有天殇易龙,我也有七曜天鹫!”

七窍之中同时冒出一缕淡淡紫烟,在头顶凝聚成大小有若婴儿拳头的丹丸形状,布成北斗七星序列,却亮起“黑、白、金、青、赤、银、碧”七彩光芒。

猛然七星爆裂,彩光迸流,幻化出七头硕大无伦的璇光天鹫。每头天鹫的额头生着一枚晶莹绚丽的光瘤,分别以颜色区分成“金、木、水、火、土”与日月七曜。

一双双流光溢彩的羽翼披被霞光,遮蔽天日,两眼里更是绽放出慑人的神采。

众人心旌摇惑,被灼烈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却谁也舍不得挪移开视线。数十丈的高空里,龙鹫啸天,风雷滚动,宛如一幅人间末世浩劫景象!

依稀里有一缕飘渺悠扬的箫声响起,赫连夫人手执黑晶魔萧,朱唇轻启,哀婉动人的萧韵和着天殇神曲的旋律萦绕。

丁原心弦震动,低声叫道:“玉儿!”却瞬即醒悟,这是娘亲在以黑晶魔萧同奏一曲天殇,为他助阵。

他只是略一分神,上空一头天殇易龙抖落一簇簇光鳞,险些教天鹫撕裂。丁原赶紧稳住心神,不敢再有旁骛,心念集中于天殇琴上,全力催动神龙猛攻。

赫连夫人手中的黑晶魔萧愈来愈亮,一蓬如水华光蔓延开来,与场内天殇琴散发出的青红光芒融合在一起。

天殇琴欢腾雀跃,琴心畅愉,好像一个在茫茫黑夜里跋涉了千山万水的孤独旅人,这刻终于寻觅到可相伴同行的知音。

两股韵律相依相偎,迸发出石破天惊的光辉!

天殇易龙齐声长吟,龙躯上焕起一层血红光焰,好似要把头顶的天空也一并燃烧。

七曜天鹫心有不甘的激越唳鸣,煽动如山的翅翼,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光澜铺天盖地,如同决堤的洪水朝四周汹涌。

数百仙山弟子仙剑齐出,在心斋池四面筑起一堵绚丽光壁。场内涌出的罡风光雾撞击在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似乎天地都在为之摇摇欲坠。

赫连宣在飓风暴浪之中,形单影只的飘然立在莲台之侧,灵魂早已飘荡回那座月夜枫亭。

隔绝了恩怨情仇,世俗红尘,只有一琴一萧,头顶明月,身外红枫,那里的世界,如此的恬静平和,令人沉醉。

她满头乌黑的秀发不知不觉里徐徐染白,从鬓角而始,犹如染上了一层秋霜。此际的她,哪里是用自己的真元与心在吹奏,更是在用如花的生命渲染尘封的记忆——一曲琴萧远天涯。天涯纵远,她也总可走到。

但流逝的故事,再难相握的手,无论走过多少岁月多少坎途,也不可能再次拥有。只剩下缠绵的天殇,与永不愿磨灭的记忆,常问心扉。

第四章归真

「铿--」石中剑雷鸣如吼,盛年两侧蓦然幻起八道虚影,分别施展出天照九剑。

光芒冲霄,剑气射日,团团虚幻的剑华里九剑合一,虚影叠合於真身,祭起他得悟自「大乘佛境」的「天照剑诀」!

几乎与此同时,阿牛也心有灵犀的御动「万象森罗诀」,朝著赫连宜发起激战以来,最为猛烈的一次反攻。

赫连宜发出一记悠长清啸,手指柔若柳絮,各映著一蓬黑色与银白色光晕,在胸前虚画出一个尺许大小的光圈。

光圈由淡而浓,赫然铸成一道太极符印。

赫连宜双手一拢收在太极符印之後,眼花撩乱的将数十种匪夷所思的法印形状变化而出,有动有静,虚实相加,刚柔并济。

黑白两色的太极符印迅速膨胀扩散,将她全身包容成一座圆球状的法阵。

这过程以言语描述,未免稍显累赘。而在当时,不过是眨眼之间。

「轰轰」两声地动山摇,沉金古剑与石中剑犹如陨星横落,从左右两侧撞击在赫连宜祭起的「两仪太初元」。

黑白双色的光球上,蒙蒙光雾浮动,裂开丝丝纹缝,激起的罡风狂飙般飞溅,站靠前一排的十数名仙山弟子首当其冲,俱被卷裹飞出,吐血晕厥。

盛年与阿牛齐齐仙剑失控,翻飞跌出十数丈外。两人面色惨白如金,丹田真气几乎耗尽,胸口窒闷欲死,不约而同喷出几口热血,这才冲开淤塞,护住心脉。

丁原心有所感,双手重重拂在弦上,天殇琴音律转为嘶哑低沉,宛如百丈山峡曲折迤逦。

黑晶魔萧随之音调拔高,激越百转,应和著铿锵琴音,譬如高山间欢唱的叮咚流水。

天殇易龙阵列成行,好似千军万马冲杀而去。

七曜天鹫在赫连宜的心念法印催动中亦毫不示弱,逆风迎上。

天龙如电迅即化作八道青红弧光,席卷漫天云岚光雾,最终汇成一道气势恢弘的光束,轰然撞在七曜天鹫化作的七色璇光之上。

「叮」的一响,弦断萧裂。

众人尚未从前一次的巨响里回过神来,两束光华便又在高空里爆发出更为惊天动地的撞击声。

这一次,上千名宾客与仙山弟子齐声闷哼,耳鼻溢血,更有数百人昏死过去,难显生命徵迹!

流光缤纷碎落,奼紫嫣红开满天空。庞大的气流旋转狂舞,将一座座玉手莲台从池面上掀起,又狠狠抛出!

心斋池水出奇的没有翻腾,因为已在这眨眼功夫里,教三大顶尖高手的合力一击尽数蒸乾,露出十数丈下错乱惊惶的云岚。

年旃也同样未能幸免,脚下莲台在空中碎成齑粉,自己的身子甩起老高方自稳住,嘴里忍不住怒骂道:「格老子的,想拆了思微峰麽?」

猛地「呸」出一口浊气,老鬼头立时想到丁原,急忙放眼瞧去。

只见那小子背负雪原仙剑,腾立云端,身外激流似的罡风劲浪翻涌滚卷。左手五指缓缓屈伸,捏起平乱剑诀。

在他对面十丈,赫连宜从容自若,「两仪太初元」光晕流转迅速的修复裂纹,冰冷至不含丝毫波动的眼神穿越层层雾岚,亦只注视著丁原一人。

年旃停止咒骂,喃喃自语道:「奶奶的,丁小子要玩命了!」

丁原已经顾不得身外的动荡,心神与雪原仙剑合为一体。他在不断的攀升飞翔,直至与无垠的天地融为一体。

正在这当口,丁原耳中忽然听到一个柔和苍老的声音,和缓沉稳好似甘冽的清泉注入心底,却是淡一真人在以传音入秘说道:「万物有法,法为天地;天地有道,道归於无。无中生有,有中藏无;无无无有,无有无无。心中忘有,浑然无我;万象无我,我本为无--」

这段真言本记载在《翠微九歌》最後一章的尾部,丁原却从未曾读到过。

他得悟《天道》,修为从通幽境界突飞猛进至大乘,固然仙遇难求,可凡事弊利交集,非能尽善尽美。

也正因此,他的根基反远不如盛年与阿牛扎实,许多原该修得的心法也俱都错失。完全凭藉自身天赋的悟力,和九死一生的血战经验,才提升至今日境界。

耳中听得淡一真人的指点,丁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他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念颂著这段口诀,只觉得字字珠玑,点在了自己的痒处。

心中忘有,浑然无我;万象无我,我本为无。

丁原的嘴角闪动出一丝微笑。

执著於忘,故不能忘。自己总一门心思想著如何忘去本我,以证仙心,殊不知只有到最後连一个「忘」字也真正的抛去,彻底归结於无,才是天道正途!

丁原心里那层莫名无形的硬壳终被粉碎,弥漫萦绕的迷雾顷刻散尽,露出天道本心。

归真於无。然我本为无,何须再归?

从出得大罗仙山那一日起,始终缠绕著丁原的莫大迷惑终是解开,答案竟又是如此的简单浅显!

一种超脱空明的舒畅体悟自心而生,丹田内的都天大光明符犹如巨大的吸盘,汩汩汇入虚空中无穷无尽的天地精华,不停膨胀鼓荡,进入先天大圆满之境,充盈全身,融会自然。

一蓬乳白色的光芒从丁原周身爆裂,潮水似旋即充盈数十丈的空间,绚烂夺目的光华逼得所有人情不自禁的眯缝起双眼,身上却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温暖与舒适,好像浑身都被浸泡在了暖洋洋的温泉之中。

丁原的头顶冒起一簇青光,凝聚成形,正是元神出窍之状。与以往不同,那元神周围五色祥云缭绕,三股彩光聚顶,分外绚丽。

雪原仙剑彻底光华,盘旋护持在丁原元神周围,犹如一条昂然睥睨的威龙,卷起高高光柱,乳白色的剑光海潮汹涌,惊涛拍岸,壮观至极。

淡一真人端坐不动,狂疾的罡风似乎连他的道袍也吹拂不起,微合的双目中掠过欣慰之色,用近乎不可听闻的声音缓缓道:「三华聚顶,五气朝元--他终未辜负三师弟的一片苦心造就!」

赫连宜的脸上首次真正变色,两仪太初元在平乱诀浩然的剑气压迫里「嗤嗤」作响,爆出一簇簇火花,朝著中间骤然收缩,光芒却显得黯淡许多。

她一声沉吟,袖口里掠出八十馀年未曾动用的「戮神匕」,一团血色光芒冉冉绽放,朱唇念动真言,竟也是祭起了御剑诀。

白光如海,血色残阳。

两团硕大浑圆的光球在各自主人的真元催动中,将一缕缕凌厉剑气凝炼成有若实质的绚光,碾压过虚空里的万物生灵。

四周的云岚光雾甫一碰触到剑华,立时灰飞烟灭,了无痕迹。彷佛此际的思微峰顶,全然成为红白两色光焰熊熊燃烧,不可一世的修罗世界。

姬雪雁芳心悸动,惊恐的回忆起昔日,坐忘峰後潜龙渊上的那一幕魂断神伤,撕心裂肺的旧事。

那一日,他也是元神出窍,御动平乱剑诀,气吞山河,力拼翠霞派数位高手。然而最终,她却只见得一抹褚衣飘荡,永不回头的坠入万丈深渊!

这次,还会是同样的结局麽?

「不要啊,丁原--」

姬雪雁不管不顾的拼命朝场内冲去,迎面鼓荡而来的剑气狂风将她吹得歪歪斜斜,好似浪尖的扁舟,就要压爆她的躯体。

九真师太早留意著姬雪雁的一举一动。见她身形飞出,左臂长袖一舒缠住姬雪雁纤腰,运起佛门「静念梵咒」劝慰道:「痴儿,飞蛾投火,於事何补?丁小施主已臻圆满飞升之境,当可无事。」

她这麽说,恐怕亦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了诳语。

奈何丁原与赫连宜全力御剑,方圆数十丈内如同熔炉,万物不存。以自己三甲子多的修为,也不敢遽然犯险,落得形销神散,何况是姬雪雁?

若非如此,如年旃、盛年、阿牛等人,早已冲破漫天光澜,出手相助。而现在,只能眼巴巴的瞧著丁原与赫连宜殊死一搏。

「轰--」两团剑光在激撞中同时炸裂,万千束灼热如焚的流光疯狂的迸散,丁原与赫连宜的身影俱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姬雪雁吓得魂飞魄散,拼出全力挣脱九真师太冲入光海,用尽全身力量呼唤道:「丁原--」

一股炽热的罡风铺面而至,倒灌入喉,顷刻搅得经脉如火如荼。

忽然,一道身影在十多丈外惊鸿乍现,一闪即没。

姬雪雁心头狂喜,祭出九真师太传赠的碧竹天心。一蓬青翠柔和的光晕扩散,荡开周身狂风,她一面往前飞掠,一面叫道:「丁原!」

前方光岚排云般中分,露出一个人影。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叫道:「你!」

姬雪雁的心一下子坠入冰谷,站在眼前的,赫然竟是赫连宜!

此刻的姬雪雁没有半点意识到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脑海里只一个劲的叫道:「丁原他到底怎样了?丁原他在哪里?」

想到赫连宜兀自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丁原难道已遭不测?一念至此,姬雪雁一阵头重脚轻,险险栽倒。

说到赫连宜,其实也当真称不上「好端端」这三个字。

她左半边身子已被平乱诀炸得不成样子,浑身浴血披头乱发,哪里还有半分散仙的气势仙韵?

那柄「戮神匕」光泽黯淡,布满裂纹,「丝丝」哀鸣。

体内的仙气更是被丁原轰得支离破碎,狂乱奔窜,勉强硬撑丹田一口真元,兀立不倒。

她惊见姬雪雁喊著丁原的名字一头闯入,知对方乃丁原爱侣,一腔怨毒杀机顿时翻涌上来,厉笑道:「臭丫头,我先杀了你,让丁原後悔一辈子!」

仅馀的右手聚齐残存功力,原本晶莹如玉,好似粉雕玉琢的纤纤五指刹那血光森寒,膨胀数倍,变成索命夺魄的阎罗鬼爪,一式「残玉赤魔爪」插向姬雪雁天灵。

姬雪雁心挂丁原生死,已然神思不属,待到警觉,赤魔残玉爪距离头顶不过数尺。

彩儿趴在主人的肩头瑟缩惊叫道:「小姐,快躲啊--」

「砰」的一庞浓烈光澜里,任峥斜刺掠来,挡在姬雪雁身前接下赤魔残玉手,断喝道:「宜妹,事到如今,你还要再造杀孽?姬姑娘与你有何冤仇,你要置她於死地?」

他接住赫连宜一爪,手掌上泛起五道殷红抓痕,胸口气血激荡旧伤难耐,一阵剧烈的咳嗽。

赫连宜见出手拦阻自己之人居然是任峥,眼神愈加疯狂,咯咯冷笑道:「天下人负我,我便杀尽天下人!峥哥,你信是不信,我连你也一起杀!」

任峥一脸萧索,道:「老夫早该死了。既然一切恶果皆因老夫而起,今日也该由老夫了结!」他的脸庞上碧光大盛,头顶一蓬光雾窜升,凝成元神。

赫连宜惊异不定,似乎想到了什麽极为可怕的事情,下意识的退後半步,低吼道:「任峥,你想做什麽?」

任峥进入空明境界,对赫连宜的喝问毫无反应。那道碧色的元神越来越浓,越来越亮,猛地爆开潮水般涌向赫连宜。

赫连宜惊叫道:「碧海丹心咒!」右掌奋力拍出一束狂飙死死抵住,身形急忙飞退。

任峥元神幻化成一团碧浪般的光澜,仅仅一张坚毅悲怆的面庞尚依稀可见。

他借著元神出窍,一举冲上沧海无量第十重天,以毕生真元炼出「碧海丹心咒」,立意与赫连宜玉石俱焚!

赫连宜的掌力拍在碧涛上「嗤嗤」飞灭,身躯顿时被任峥元神包容。两人的脸有一刻是如此的接近,又是如此的遥远。

望著少时朝夕相处的赫连宜,任峥嘴角逸出一丝飘渺恬淡的笑容,轻声道:「宜妹,你如愿了,我和你一起走吧!」

赫连宜面无人色,尖声嘶叫道:「不要--」

可惜她的修为,而今十成里剩不到三、四成,此消彼长之下,急切里根本无法脱出任峥的元神包围。

任峥念动最後的真言,目光最後穿透过飞舞的光雾,投向赫连宣曾经飘立的地方。但重重叠嶂阻隔,他已看不见那道美丽的身影,惟能在心底默默道:「宣妹,峥哥先走一步,去见羽兄於九泉!」

「呼--」

元神急剧收缩,连带著赫连宜的躯体凝收成一团不到尺许的光球。

一簇妖豔的红光从光球里迸散,虚空霍然开裂,呈现出一个丈许大小的黑洞。那洞口里雾光弥漫,一股股强大的罡风倒卷,吞噬著周边的云涛。

姬雪雁怔怔看著任峥的元神消失在洞口中,里面焕放出蒙蒙黑光,一种不真实的嗡嗡声忽近忽远的在脑海里鸣响。

洞口收拢幻灭,彷佛从来也不曾出现过,可赫连宜与任峥的元神都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尊空空的肉身神色泰然,飘浮在眼前。

彩儿早吓昏过去,双爪兀自牢牢抓著主人的肩膀。

久久,姬雪雁说不出话来,直到潜意识里想起丁原的安危,「丁原,丁原你在哪里--」

侧旁的光雾里有人说道:「雪儿姑娘,莫要著急,丁小哥没事!」话音落处,阿牛浑身浴血,怀抱丁原与盛年齐齐赶到。

姬雪雁见著丁原,大松一口气,可又见他人事不醒,剑眉紧锁的模样,忍不住放下的心再次悬空,焦灼道:「阿牛,他这是怎麽了?」

阿牛道:「我也说不好,很奇怪,丁小哥全身一点伤也没有,只是昏了过去。我和盛师兄找著他时,雪原仙剑化作一团丹丸般的光珠正没入他的口中,竟如伏魔六剑那般的光化了。

「我刚才用真气体察丁小哥周身经脉,也没发现任何伤情,该当没有问题才对。」

姬雪雁喜极而泣,珠泪盈盈,探手抚上丁原熟悉的脸颊,低声唤道:「丁原--」

盛年接住任峥遗体,诧异道:「咦,为何我感应不到任宫主丝毫生机,刚才还发生了什麽事情吗?」

姬雪雁低声回答道:「任宫主刚才祭出元神,轰开虚空,与赫连宜同归於尽了。」

盛年和阿牛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出了对方的惊异,谁都没想到,最後居然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盛年默然无语,轻轻为任峥合上双目,擦去嘴角已经乾掉的丝丝血迹,抱起他的遗体道:「我们出去吧。」

这时候光雾渐散,场面却更加混乱。许多人四处呼叫,找寻失散的同门亲友,更有人倒在血泊里痛苦呻吟,等待他人的急救。

赫连宣依旧神情孤独的伫立在心斋池畔,怔怔的出神凝望。

适才她的心底没来由的猛烈一痛,好似生命里有什麽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消逝。

紧跟著她全身感觉无比的疲倦空虚,空荡荡的身躯只能一动也不动的静立,眼角悄然滑落一颗泪珠。

她的容颜短短须臾间蓦然苍老百年,原先亮丽的青丝尽染秋霜,一片银白,空洞而哀戚的眼神注视著盛年怀中横抱的任峥,从数十丈外缓缓走来。

风雪崖片刻不离的守在她的身旁,关切问道:「夫人,你怎麽了?」

泪水涌出眼眶,赫连宣低低道:「峥哥也走了!」

风雪崖刚欲开口安慰,忽地心底警兆生出,金风玉露掌不及细想挥洒而出。一卷红云挟著沛然狂飙撞上掌风,「砰」的一声闷响将风雪崖震退数步。

风雪崖如坠铜炉,浑身灼热难当,待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一恸大师。

这老和尚须发戟张,神情可怖,眼睛深处爆射出诡异妖豔的绿色光簇,狂热癫迷的眼神让人只瞧得一眼,便不寒而栗。

他身上的描金袈裟猎猎抖动,口鼻剧烈的喘息,发出「呼呼」低吼,一股股慑人的冷雾从中勃然喷出,犹如一尊地狱魔神现世。

一恸大师震退风雪崖,并未乘胜追击,侧转高大魁梧的身躯,探手抓向赫连宣。

赫连宣好似痴了一般,只木然凝望著盛年怀抱中的任峥,完全没有闪躲之意。

风雪崖掣出玉如意,九霄罡风汩汩注入泛起一团光云,轰然砸向一恸大师背脊,高声喝道:「夫人,快闪开!」

一恸大师低吼,後背的袈裟如同充气的皮囊猛然鼓胀起来,「噗」的硬受了玉如意摧枯拉朽的重击。袈裟破裂,化为片片红屑乱舞,亦把风雪崖硬生生挫退。

一恸大师口一张,喷出蓬火热血雨,右手已制住赫连宣。

风雪崖睚眦欲裂,顾不得调匀浮动的真气,玉如意奋尽平生功力,打出一道「百曲碧岚」。

当年栖凤谷一战,丁原便是在这招绝技之下九死一生,险些命丧黄泉。

可一恸大师却连看也不多看,挟起赫连宣合身跃入七、八丈高的碧岚风柱里,顺著罡风升腾之势,红影一没,倏忽消隐在头顶浓浓的光雾里。

殿青堂与雷霆闻声赶到,风雪崖厉声喝道:「快追,夫人被一恸挟持!」

三人扑入上空,舒展灵觉到处搜索,可再也查找不到半点端倪。

殿青堂急得一跺脚,本想埋怨风雪崖几句,可抬眼看见他面色苍白,嘴角溢血,显然为保护赫连宣尽了全力。

奈何一恸大师魔功实在霸道,兼之突然偷袭,任谁也防备不到。

雷霆苦涩叹道:「夫人在你我眼皮底下被那秃驴劫走,咱们还有什麽脸见羽教主於地下?更不用说,稍後如何面对丁原了。」

风雪崖寒声道:「他中了老夫的一记玉如意,伤势绝不会轻,暂且逃不了多远。咱们分头率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将夫人完璧无损的救回来!」

殿青堂懊恼道:「刚才若是我也能守在夫人身边,无论如何也不会教一恸得逞。只是他抓走夫人,又想做什麽?」

风雪崖道:「此人走火入魔,神志疯狂已不可以道理计。夫人在他手里多逗留一刻,便增加一分危险。

「雷三弟,殿四弟,这事暂时莫要告诉丁兄弟,以免他气急攻心加重伤势。我们立刻分头搜索。」

且不说这三人率领手下找寻一恸大师与赫连夫人的下落,思微峰顶乱云涌动,足足纷扰了半个多时辰,才略微恢复了些秩序。

心斋池已不复存在,周围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数百仙山弟子忙前忙後,救死扶伤处理善後。这般情形底下,至少仙会今日是无法召开的了。

云临真人与安孜晴、九真师太等人稍作商议,遣出门下弟子,引导宾客返回各自歇息的精舍。同时再致歉安抚正魔两道的魁首人物,却是谁也没有心情再去多问仙会何时重开。

混乱里凌云羽想乘机逃逸,却哪里能够,他早已被凌云霄灵觉锁定,激战百馀合将其拿下,交与了古灿看管。

这当口,七大剑派的掌门宿老也同样没心思再向冰宫兴师问罪,只想著赶紧清点本门伤亡的人数。

第五章兄弟

黄昏时分,思微峰停仙水榭的一间静室里,聚集了当今正魔两道过半的顶尖人物。

大伙儿的目光都紧盯着昏睡在竹榻之上的丁原,一旁的农百草,缓缓收回从鼻中吐出的两股轻烟。

盛年问道:“农医仙,丁师弟是否有事?”

农百草摇摇头,道:“他体内生机盎然,并无重伤迹象,自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姬雪雁急道:“那农医仙,丁原为何一直昏睡,久不醒来?”

农百草不紧不慢道:“如果老夫猜测的不错,他现在正元神出窍,魂游太虚。想来是催动平乱诀时,这小子悟得天道真谛,已臻至百日飞升的境界。”

农冰衣道:“爷爷,丁大哥他不会就此一去不返,真的羽化成仙了吧?”

农百草晃晃白头感慨的说道:“那有什么不好,多少人削尖脑袋还求之不得。”

农冰衣瞥了眼姬雪雁,小声咕哝道:“当然不好,他要是真的不能回来,姬姐姐可怎么办?”

年旃道:“他奶奶的,臭小子要走便走,还留个肉身躺在这里半死不活的算什么?”

绝情婆婆冷冷道:“年老鬼,你少说两句屁话,老婆子没把你当哑巴。”

年旃何曾被人当面训斥过,除了丁原敢调侃他几句之外,老鬼头焉肯再吃旁人的亏?

他怒眉一耸,正要发飙,忽然想到自己的这副肉身还是拜绝情婆婆所赐。

所谓拿人手短,大丈夫恩怨分明,滚到嘴边的脏话转了几圈又吞回肚子里,道:“格老子的,好男不跟女斗,老子不与你斗嘴。”

萧浣尘皱眉道:“可这么等着似乎也不是办法,难道咱们就没别的法子可想?”

九真师太道:“淡一真人,贵派不是有一瑰宝名唤”还魂珠“,不知真人是否随身携带?倘若用它试着召唤丁小施主魂魄,或可收到奇效。”

农百草不等淡一真人回答,已摇头道:“没有用的。还魂珠只对阳间的魂魄有招引之力,可丁原的元神多半已过了大罗仙山。

“除非他自己兜了一圈复又回来,不然谁也没有法子。”

年旃奇道:“大罗仙山?”

想起丁原在潜龙渊里对自己曾说起过参悟《天道》上卷的遭遇,莫非这小子还真又去故地重游了?

不过上回他是修行不到,未能更进一步。这次却是参透天际,得窥大道,一只脚已经踏进了仙道门槛,会不会再回来可就难说了。

云临真人道:“诸位仙友尽管放心,无论丁原何日醒转,他的肉身敝山都会有弟子精心照管护法,绝计不会有半点差池。”

无涯大师道:“掌门真人有所不知,丁小施主中了仙灵朱果的火毒,恐怕性命不过月余。倘若不能及时苏醒救治,纵是元神归窍也无济于事。”

说到丁原所受的火毒,众人一阵子默然。在座无一不是显赫天陆之人,可偏对此束手无策,坐困愁城。

淩云霄拔开塞子,灌了口烈酒,说道:“真要如此,老夫宁愿再见不着他,让他羽化飞天,与日月长存来得更好。”

安孜晴低声说出心头忧虑道:“怕就怕他魂魄在适才的恶战中已灰飞烟灭,如今只留下一副空空肉身,因着体内的诸般仙宝护持才维护着生机不灭,人其实已经没了。”

这话又引来屋内众人一起默然,安孜晴的话虽犀利,可说得也是所有人最担心的一种可能。

即使是农百草、九真师太、云临真人等人,也不敢担保丁原的元神是否在早先的激战里,为赫连宜石破天惊的反扑所吞噬。不然,为何大家当时都没有感应到丁原元神的飞升离去?

惟有淡一真人徐徐摇头,说道:“丁原很快便会回来。”

燃灯居士大奇,问道:“淡一真人,你为何说得如此肯定,难道已有所发现?”

淡一真人淡淡一笑,拂尘一摆,飘然出屋道:“尘缘未了,浩劫未尽。天道虽近,何堪流连?”话音飘荡在耳,人已不知了踪影。

屈痕疑惑的瞧着淡怒真人,问道:“淡一掌门这是打得什么禅机,所指为何?”

淡怒真人品味师兄所言,哑然失笑道:“屈掌门,若论禅机,你该问无涯大师才是,怎找起贫道来了?”

这功夫风雪崖神色凝重,从门外走进来。众人已知魔教变故,察言观色之下已晓得结果不妙。

风雪崖望着竹榻上的丁原,问道:“少教主,丁兄弟的情形如何?”

阿牛道:“淡一师伯说丁小哥很快便能苏醒,他老人家的话该是不会错的。”

风雪崖松口气,道:“这就好。”

但他眉头很快重新皱紧,道:“少教主,咱们与仙山弟子四处搜索了数个时辰,却毫无线索。

“我与雷三弟、殿四弟怀疑,一恸多半是挟持着夫人,躲藏进了仙山某一处禁地之内。却因没有云临真人的手谕,谁也不能擅自闯入,这才来向你通禀。”

云临真人不等阿牛开口,便吩咐道:“秋波,你亲自陪同风护法,率人搜索敝山九大禁地。若发现一恸大师与赫连夫人的踪迹,不可轻举妄动,一律听从风护法调遣,务须将赫连夫人安然无恙的解救出来。”

阮秋波应了一声,阿牛感激道:“多谢掌门真人鼎力相助,在下铭感肺腑。”

无涯大师道:“羽少教主,可要敝寺也派遣人手,协助贵教追查夫人下落?”

风雪崖回绝道:“不必了,谁晓得云林禅寺中,是否还有一恸的心腹会暗中通风报信,搅乱局面?有圣教兄弟和蓬莱仙山弟子助阵,已然绰绰有余。”

无涯大师暗自一叹,此种情景之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回蓬莱仙会,云林禅寺千年的盛誉只怕要扫地了。对于风雪崖的倨傲态度,他更是无话可说,尴尬至极。

阿牛心下不忍,道:“风护法,我看还是请云林禅寺高僧随行查找吧。毕竟,一恸大师出自云林,又曾暗害了无为方丈。”

风雪崖虽颇不赞成,可少教主既已开口,自己总不能抗命,于是颔首道:“既然少教主这么说,老夫遵命就是。”

无涯方丈意外的起身合十道:“羽少教主,贫僧多谢了。”

阿牛也赶忙站起还礼道:“大师千万别客气,说起来贵寺与本教同样都是受害者。”

无涯方丈道:“贫僧这就亲自率人随风护法前往,一切行动惟贵教马首是瞻。”

这话以他的身分说出,分量极重,等若是承认处置一恸大师一事的大权,云林禅寺甘愿退让于魔教之手。其中固有顺水推舟的无奈,也是感怀阿牛的宽宏。

淩云霄哈哈一笑道:“老夫也该去前厅吊唁任峥,为他烧上一炷心香。百年来咱们同列魔道十大高手,又同有魔教三宫宫主之尊,却没想他竟落得这般的结果。”

任峥与赫连宜玉石俱焚的经过,大伙儿已从姬雪雁口中得知。

想到赫连姐妹与羽翼浓、任峥情孽纠缠百年,几乎由此引发了天陆日后种种波澜大劫,未料,到头来均是惨澹收场,令人可悲可叹。

众人等风雪崖、无涯方丈与阮秋波走后,又闲聊片刻。见丁原仍未苏醒,便陆续起身告辞。最后屋子里仍还剩下盛年、阿牛、姬雪雁等十数人。

年旃、古灿也没走,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把在门口的座椅里。农冰衣和屈箭南、桑土公等人在轻声聊天打发冗长辰光。

姬雪雁将丁原软绵绵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坐在床边心中暗自祷告。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外面的光线渐渐昏暗。紫色的弧光静静照射在窗纸上,也透入屋中柔和的洒散在丁原身上。

姬雪雁的手心突然感觉到了轻微的颤动,丁原体内缓缓释放出一层乳白色的光晕包裹着全身,逐步转浓扩散。

姬雪雁惊喜道:“他醒了!”

众人呼啦一古脑的聚拢到床边,十来双眼睛眨也不眨,紧紧关注着丁原的面庞。

年旃道:“大伙儿谁也别出声。瞧这模样,丁原的元神正在回返肉身。”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乳白色的光芒充斥了整栋屋子,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丁原背后六束彩光绽放,雪原仙剑的剑魄也从他唇间溢出,幻化成光剑盘旋在床头。

农冰衣大气不敢出上一口,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出什么声响惊扰了丁原。

可耐心守候了半晌,丁原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反倒是白光渐渐黯淡,伏魔六剑也跟着收回了他的体内。

农冰衣实在忍不住,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老鬼头,你不是说丁大哥的元神回来了么?”

年旃受了绝情婆婆的气,到现在总算找到发泄的地方,哼了声道:“丫头片子,你又懂什么。等这小子将雪原仙剑也收回丹田,就是苏醒的时候到了。”

农冰衣心里稍安,可无端被年旃讥诮了一番未免难受,不忿道:“多活了一百多岁又有什么了不起,以老卖老,哼!”

“叮——”

雪原仙剑发出轻鸣,紫色光雾徐徐凝聚,炼成一颗大小如龙眼的丹丸,缓缓沉入丁原口中不见。

屋子里顿时晦暗下来,石玑娘娘取出夜明珠悬在空中。

丁原的眼皮在轻轻翕动,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触着丁原眼神的人都是一怔,原来他眼眸中早先所有的精湛深邃光华已经荡然无存,平静得犹如一个初生婴儿。

可再仔细打量,顿时又觉得那一双星眸竟是深不可测,仿佛其中蕴藏着虚空宇宙。

桑土公一块大石落地,吁口气道:“丁、丁小哥,你、你总——算醒了!”

丁原环顾床边一张张熟稔而关切的面庞,最后凝视在雪儿娇艳动人的玉容上,微微一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很久吧?”

姬雪雁也微笑道:“这儿乃是云临真人特意安排的一间静室,你也只睡了三个多时辰。先前许多人都来此探望过你,见你无甚大碍,这才散了去。”

丁原很是讶异道:“三个时辰?可我只觉得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毕虎道:“一盏茶?你这一盏茶喝的时间也实在太长了一点吧。”

盛年道:“丁师弟,你且猜猜她是谁?”

说着,从身后推出一位娇小玲珑,满脸喜悦羞涩的少女。

丁原莫名其妙的看着少女,总感到对方的相貌甚是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那少女被丁原瞧得娇羞低头,低声唤道:“丁公子!”

丁原恍然道:“你是芊芊?几年没见,一下子我竟认不得你了。”

看她真真切切玉立在自己面前,比之初遇时那种凄苦无依的模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丁原也由衷为她高兴。

芊芊突然盈盈跪倒,惊得丁原急忙起身,右手发出一股无形真气将她身子抬起,道:“芊芊,你这是要做什么?”

芊芊道:“昔日芊芊肉身尽毁,孤苦伶仃,全赖公子仗义相救始有今日。公子对芊芊恩深如海,芊芊无以为报,只能真心诚意跪谢公子。”

丁原苦着脸道:“你要这样我可生气了。难道你把我丁某看作是施恩图报的卑鄙小人么?”

他有意岔开话题,好移转芊芊的心思,免得她跪在地上让自己老大的不自在。

眼睛一扫,正好找到藏在人群后面的年旃,呵呵笑道:“老鬼头,你也是肉身尽毁为丁某相助,怎不见你学人家芊芊姑娘感恩戴德,向本少爷跪上一跪?”

年旃没想丁原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呸”道:“格老子的,刚一睁眼就消遣老子。”

芊芊与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晏殊道:“丁小哥,如今芊芊姑娘已是安孜晴安仙子的入室弟子,与玉儿姑娘分属同门师姐妹。”

丁原挂在脸上原本爽朗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晏殊也是冰雪聪明的人,当下醒悟到自己有些多嘴了。

秦柔偷偷瞥了眼姬雪雁,见她面带盈盈微笑似乎并未挂怀,才稍稍放心,说道:“丁小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甘心衍甘仙子的奇症,也有得法子救了。”

丁原果然精神一振,昔年他为盗取冰莲,戏弄甘心衍,始终存愧,更暗自立誓要为她设法医治。

可依照布衣大师所言,需得两位擅长大日天魔真气的魔教高手同时出手,方始有望。

且不说当世无法再找到第二个拥有大日天魔真气的高手合作,布衣大师已逝,这种希望更加的渺茫了。

他问道:“秦姑娘,不知是谁有此神通,我得好好谢谢他!”

农冰衣抢先笑道:“丁大哥,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与你可是生死之交。”

丁原环顾眼前的张张笑脸,惊喜的目光锁住阿牛憨笑的脸庞道:“阿牛,是你?”

阿牛笑呵呵的搓搓手,道:“当年你跟我说起甘仙子之事,我也一直记在心里,想着也许什么时候能尽上一分心力。

“先前我用”盈虚如一“的心法救治赫连夫人时,便想到甘仙子的症状也是因淤血压制脑中神经引起,说不定这法子同样也能救她。

“所以,刚才在等你醒转的空闲里,我特意请教了农医仙和安仙子,如今至少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成功。”

丁原兴奋的照着阿牛胸膛就是一拳,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你可帮了我大忙。”

阿牛见丁原高兴,自己也是开心,揉揉胸口道:“丁小哥,你差点把我打岔了气。”

年旃跳了出来,恶狠狠道:“说,你小子适才是否又魂游了一回大罗仙山?他奶奶的,就你这么好命。老子活了两百来岁一回都没见过,你却去了两次!”

丁原心情舒畅,笑道:“老鬼头,你也不用这般穷凶恶极吧?再过个百八十年,但要你不死,也总能得道飞天,亲见大罗仙山。”

似乎是不想多提在大罗仙山的遭遇,丁原问道:“赫连宜现下如何了?”

毕虎眉飞色舞的吐吐长舌头道:“还能如何,当然是玩完了呗。任宫主最后关头施展出”碧海丹心咒“,与那妖妇同归于尽啦。”

丁原问道:“任宫主,他仙逝了?”见众人点头,心中的欢喜顿时被冲淡不少,说道:“稍后我要去拜祭他老人家。”

姬雪雁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年旃前所未有的叹了口气道:“奶奶的,上届仙会的魔道十大高手,如今还好好活着的,就只剩下老子和绝情婆婆、淩云霄、苏真了。

“楚老魔跟红袍老妖恶贯满盈,只比死人多口气罢了。”言下不胜唏嘘,甚是沧桑。

石玑娘娘“噗哧”一笑,道:“年老祖,恶贯满盈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听着好像有点古怪的味道?”

年旃一瞪眼,道:“你不就想说老子跟他们也是一丘之貉,早也该恶贯满盈了么?嘿嘿,偏生老子命好,在潜龙渊里撞见了丁原这臭小子,得闻《天道》奥义,又凭借雪魄梅心重塑肉身,因祸得福,直让天王老子干瞪眼。”

大伙儿一起笑了起来。

丁原很是意外的看着年旃:“这老鬼头脾气委实改变了不少。若在以前,石玑娘娘这话虽是调笑之语,老鬼头也断不容她,现在却能一笑置之。红袍老妖之流现在怎能再与他相提并论。”

他望向阿牛问道:“我娘亲可还好,怎不见风大哥、雷老爷子他们进来?”

盛年在旁惟恐阿牛说话时神态露出破绽,急忙微笑代阿牛答道:“赫连夫人和风护法他们先回了倦归峰。

“夫人为相助你破敌,耗损真元吹奏晶萧,极是疲惫,殿护法他们便先护送她回返歇息了。”

丁原怎会怀疑盛年的话,当下不再有问。

自始至终,姬雪雁都静静坐在床边,一脸幸福快乐的凝望着丁原。

屈箭南心细,笑道:“咱们叨扰了丁师叔这么久,他势必也有些疲倦了。不如大伙儿暂且散去,让丁师叔再好生休息一会儿。”

桑土公一时没回过味来,心想瞧丁原生龙活虎的模样,哪里有丝毫的疲倦?大家正聊在兴头上,为何要这么着急着离开?

他傻呆呆的看着晏殊,却被她半推半搡往门外赶道:“屈公子说的是。雪儿姑娘,丁小哥便麻烦你照料了。”

这下桑土公再笨也能明白过来,憨憨一拍脑袋,嘿嘿笑道:“可、可不是——该休息、休息了?丁小哥,哎——哎……”他还想说呢,晏殊已经把他推出了门外。

十多人眨眼间走得一个不剩,农冰衣临了带走满是不情不愿的彩儿,还从门外探回脑袋道:“丁大哥,姬姐姐,咱们就在外面的庭院里赏月,你们有事招呼一声。”

年旃逮着机会,哼道:“笨丫头,蓬莱仙山云雾环绕,哪里来的月亮可看?吹牛也不会,还要我老人家教么?”

姬雪雁俏脸越发红了,丁原也哑然失笑道:“这帮家伙,真是没办法。”

盛年在庭院里的一张石凳上坐下,阿牛一个人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落坐道:“盛师兄,你身上可有带酒,我想喝上一口。”

盛年解下酒囊,他的印象里阿牛素来不擅饮酒更不喜饮酒,难得会主动讨酒喝。但他还是将酒递了过去。

阿牛接过,拔了塞子,皱着眉头猛朝嘴里灌,呛得连连咳嗽,满脸涨红还在赞道:“真、真是好酒——”一边说,一边又要再喝。

盛年伸手按在酒囊上,问道:“阿牛,你可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

阿牛颓然放下酒囊,沉默半晌,低声道:“盛师兄,我不是羽教主的儿子!”

盛年立刻明白了阿牛的苦闷所在,道:“那又如何,师父要收的是弟子,可不是谁的儿子。”

阿牛道:“不是的!如果一开始大伙儿便知道真相,师父便不会因我而死了。我、我对不起师父,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孤儿,实在不值得他老人家用性命相护。”

盛年一笑,抬头眺望苍茫云天,那层紫色的弧光笼罩四野,看不清夜晚的月与星。他悠然道:“阿牛,你以为师父他舍却性命,救的只是羽教主的嫡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