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守(6)(1 / 2)

鼎革 轻车都尉 4725 字 2019-09-06

 初升的太阳从背后射来,米脂西门在大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阴影,正好将流寇的营寨覆盖。早晨天气十分凉爽,平原河谷,弥漫着一层薄雾,轻轻围绕着王嘉胤的大营。这本是一个宁静的清晨,它应该孕育着露水,孕育着喇叭花的骨朵,孕育着生命的希望。可现在,却孕育着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参差不齐的帐篷,杂乱无章的旗帜,长短不一的号角响起,人头涌动,在薄雾中渐渐聚拢成一堆一堆的人群。当早晨的炊烟和薄雾慢慢散去之后,寨门大开,三条人流从营内倾泻而出,人潮涌动。

乱糟糟地三个方阵,没有任何新意,每个方阵目测之下约有两千人马,六千乌合;然后是三列每列至少三百人,是弓手;跟着又是三个方阵,这三个方阵明显比前面的整齐很多,每阵横列五十人,纵列十派,一千五百精锐。

号角雷动,熙熙攘攘,城上正在休息的长峁团练腾地站了起来,他们知道这是流寇进攻的信号。几名什长在城头上跑来跑去高喊着:“快点起来,起来,流寇攻城。”

庄正从城楼出来,伸伸懒腰,将腰带紧紧一勒;庄五搓着手,咬着刚刚送上城头的馍馍,给庄五递去一个。

唐无病一直站在城垛之后,盯着城下的方阵,李成栋郝进忠分列左右。李成栋道:“大人,今日恐怕要见真章了,后面的方阵乃王嘉,王贼亲自统率的精兵,全是各镇逃兵组成,由他侄子王二亲率。”

唐无病抿着嘴唇,轻轻掰着手指关节,仔细看着乱糟糟的流贼,总共不过三十具云梯,盾车只有十二辆,这点可怜的装备,能接近城墙吗?他轻轻问道:“预备队在哪?”

郝进忠舔舔嘴唇回道:“老爷,外乡哨,少年哨已在门下列阵。”

唐无病点点头,心里快速盘算着,目前城上有五十长峁团练,五十名碎金驿士兵,二百青壮,二十名长弓手,五十名巡检司弓手,八十名碎金驿弓手。四百五十临时凑成的乌合之众,兵力够吗?

唐无病下意识发令:“命少年哨上城备战,西门团练火速增援。”话音刚落,黄飞虎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城头。

唐无病看看他微微一笑:“子寅兄,你怎么来了?”

黄飞虎道:“昨夜知道西门填壕,只是黑夜里不敢轻动,今日一早看看南门没有动静,想必流贼必然大攻西门,于是就带着南门辅民过来帮忙。”

唐无病朝他点点头,真是一个好帮手,除了有时候人有些耿直,其他都不错:“烧些开水,多准备金疮药和绷带,就是干净的布条,前两天不是已经吩咐洗晒了吗?”

黄飞虎点点头:“一切准备好了。”

十面大鼓被抬出营外,“嗵……”二十条大汉赤着上身一起擂响,那动静也足以惊天动地,每个人的心脏都随着鼓声挑动,城下的流寇被鼓声刺激的杀声震天。

少年哨偱阶而上,鼓声震天,黑压压的乌合之众步步进逼。少年们在城上整队,脸色随之变白。庄正将最后一块馍馍塞进口中,从少年哨面前走过,扯开他沙哑的嗓子下令:“长弓手上箭,一百步攻击准备。”

随着战鼓的鼓点,流贼前面三个方阵开始向前挪动,他们几十人抬着一架云梯,推着所有盾车,每架云梯后面又跟着上百人,嘶叫着,呐喊着,给自己壮着胆子,朝城墙迫近。流寇的确不懂得攻城,除了缺乏攻城器械外,士兵的阵容依然是那样混乱,完全是凭勇气一窝风而上。

云梯前进到一百步开外时,唐无病终于看清楚了城下敌阵走在最前面的人,一群光着膀子,头扎着红色头巾,口中发出“桀桀”怪叫的汉子挥舞着大刀引领着人群大步走来。唐无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这些流贼有胆量攻城,看来类似红灯大师兄是历朝历代造反者的必修课。

庄正搭上弓箭,大声下令:“长弓手……预备。”四十名长弓手同时举起弓,“一百步拦截射,放。”

“嗡”一阵羽箭冲天而起,给流寇带来了第一批死伤。因为密集的队形,有十几人中箭倒地。但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光膀大师兄们竟然无一人中箭。那些依附的农民们终于没有因为十几个死伤造成崩溃,他们信心十足地跟在怪叫的大师兄们的身后,撒足狂奔,奔跑和叫喊给这些平民百姓壮着胆气。

到五十步的距离,长弓手已经六发,已经接近极限射速,半大的孩子们明显拉弓的力气有些不济,速度已经明显跟不上刚才。

不过,到了这时,另外一百五十名角弓手终于加入了战团,他们的羽箭与长弓一起泼洒在人群之中,高速奔跑的人流不时出现空缺,这些被射倒的人必然是个死,六千名狂奔的人流根本不懂得躲避,千万双脚从他们身体上踏过。只是那些零星惨叫很快淹没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中,激动而近疯狂的人们形成的洪流铺天盖地,展现出一股拼死的决心。

唐无病皱着眉头,为什么今日的乌合之众如此鸡血?难道仅仅因为他们身前这些大师兄吗?

角弓手的加入也无济于事,每轮弓箭射击,总能带来几十人的消失,但对于六千人的队伍,这又算得了什么。云梯已经非常接近护城河了,弓手们停止了抛射,每三个人趴在一个缺口轮番向下射箭。

流寇跟在后面的弓弩手也开始掩护射击,他们大约有一千人,站在离城墙四十步约莫八十米的距离,向城上抛射。

唐无病被迫躲在一张八仙桌之后,其他所有人举起木板、桌椅这些临时的挡箭牌,躲避着覆盖在城头上的箭雨。

双方就这么对射着,虽然流寇不占地利,但他们人多势众弥补了劣势,不时有兵壮中箭退下火线。

最要命的还不是箭雨,那股充满着泄气的怪叫声涌到护城河边,通过几条通道漫过河来。打头的大师兄们已经逼近城下。

为首一个大师兄膀大腰圆,手持一把鬼头刀,竟然站在通道上挥刀指挥身后冲锋,几名弓手都尝试射他,一个刚刚露头就赶上城下甩上来的一箭,正中肩膀;另一个箭发出去了,但是或许是担心城下的乱箭,手一抖,竟然没有射中。城下的乌合们竟然真的以为大师兄有神灵保佑,发出一阵近似野兽般的嚎叫,从大师兄身边蜂拥而过。

庄正一把抢过身边一把角弓,搭上箭,“射不死吗?蠢货!”突然从垛口之间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那个朝身前身后指挥不停的大师兄连珠三箭,当头一箭不偏不倚正中额头,箭的速度如此之大,穿颅而过,大师兄晃了晃,第二第三箭接踵而至,同时穿透了他那看似雄厚的胸膛,大师兄哼都没哼一声,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从他身边通过的乌合们顿了一顿,在千军万马中一个人的生死本不起眼,可这个神人一般的大师兄支撑着乌合们小一半的士气。

一名农民转身要逃,可另一名大师兄冲了上来一刀削掉他的脑袋:“后退者死!”乌合们毫无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冲向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