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初升，位于京师北端鼓楼最后一记鼓声落下时，泰宁帝抬头望了望殿外，这才惊觉时辰已经不早了。他问了问侍候在旁的中人，得知快到初更时分，忍不住用左手扶了扶额角。</p>
“都这么晚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御案后头踱了出来。</p>
突然，他似是想起什么，对蒋公公道：“护国长公主离开有半年了吧？也不知她们现在是否顺利？”</p>
蒋公公没明白他话中之意，问道：“陛下，有文大人和葛将军，定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是祭个祖，江南一带虽然之前有薛家作乱，可之前一直在林唐几位将军的掌控之中的。”</p>
项忻叹了口气，郁郁地说道：“是啊，一直是他们镇守，只是不知他们跟王叔合不合拍，毕竟之前他……”说到这里，他倏地收声，没有继续说下去。</p>
即便这样，蒋公公侍候过他好几年，多少也摸清小主子的性情，遂安慰道：“陛下您忘了，那几位将军能从薛家逆贼手中逃脱，得亏葛将军搭救。这过命的交情，怎会不合拍呢？”</p>
项忻听到这里，眉头才稍稍舒展开来。</p>
“陛下您若不是放心，不如把宁国公召集过来问问，以国公爷谨慎，他定然不会让殿下母子面临险境的。”</p>
项忻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会派人在小葡萄暗中保护？”</p>
蒋公公砸了砸嘴，道：“有没派人跟着，老奴自是不知。不过，老奴听人说，国公爷之前一直不肯续弦，就是想让念祖少爷承袭世子之位的。”</p>
项忻点点头，不由想到宁国府四房的那些纷争，心里忍不住把齐峻暗恨上了。</p>
要不是这个人朝三暮四，舒姨哪里会带着儿子远走天涯。</p>
可恨的是，跟他纠缠的女子不是别人，乃是竹述先生的外甥女，连施太傅都暗示自己不要过多干涉宁国府的家务事。</p>
竹述先生在朝野的影响力，连太傅都心存忌惮，想来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宁国府如今的情况委实复杂。齐四先是剃度出家，后又一走了之，可即便这样，这一困局仍然没有解开。</p>
念及此处，他眉头又拧了起来。</p>
蒋公公还要再劝说几句，突然，守在殿外的侍卫首领蔡霆前来禀报，说是西北有紧急军情相告。</p>
“紧急军情？”项忻猛然一惊，不敢等闲视之，忙让内侍把人领进来。</p>
三日后，撷芳园门口，来了一群身着黄色锦服的内侍太监，将病愈不久的竹述先生请进了宫里。</p>
时近四月，热闹盛开一季的百花，逐渐显露颓败之态。位于京城城西的宁国府梅馨苑内也不例外。</p>
望着院角快伸到墙外的枝蔓，怔愣出神，不觉间陷入迷思。</p>
那时，她刚还住在公主府，因摸不清高氏下步动作，她跟相公不敢造次。婆母虽然一直念叨她不回宁国府，她顶着公主的名头，还是住在外头。</p>
后来，经历那场改朝换代的大变后，她跟相公终于可以不再受制于人了，这才搬进这座梅馨苑的。</p>
起初，按照郑氏的意思，要让她跟齐峻搬进修整一新的竹韵苑的。没料到却遭到了相公的坚决反对。</p>
起初，秦芷茹以为他留着旧院，只不过要缅怀旧人，没想到他心里头一直认定舒眉还活着，所以，在宁国府一直留着她的院落，即便那里的旧物已经所剩无几，就是故人回了，对着发生过惨剧的旧地，想来也不会再住进去，他仍旧执着留着那座院子，平日不准进去，还不时亲自安排人手进去打扫。</p>
端地好一个情深似海！</p>
想到这里，秦芷茹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p>
他情深似海有何用？人家心里头没她半分地方。要不，怎会转身又跟另一个男人打得火热？</p>
三妹说得没错，那女人心里若真的有相公，为何不肯搬回来？</p>
她若回府，自己再怎么也没办法挡在她前面。</p>
不算怎么说，元配发妻和天子的堂姨这两重身份，只怕连婆母都不敢对她怎么样！</p>
没想到，真被三妹说中了，那女人真没打算跟相公过下去，还一味地做出委屈的姿态，将责任尽数推到她的身上。</p>
继母虽然心存私心，可有一点没有说错。</p>
只要自己熬过这最艰难头几年，等他们分开了，大家也渐渐淡忘了，她才能跟齐峻修成正果。</p>
别人是怎么想的，她可以不去计较，可郑氏一直疼爱小儿子多过长子。齐峻再怎么不情愿，婆母定不会让他一直拧着。</p>
只等再耗上两三年，把那颗惦记的心也慢慢淡了，他自然会回到自己身边。</p>
想当初，若不是表弟出意外，她跟齐峻之间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p>
最有可能的，不过是她跟表弟从此归隐山林。毕竟聪儿的存在，无论是齐家，还是秦家，抑或是苏家，都没法避开这一事实。</p>
想不到一场意外，三人的命运也由此改变。</p>
不过，事到如今秦芷茹还是固执地认为，文舒眉若真对师兄是情比金坚，自己主动退出成全他们又何妨？</p>
可惜，那女人太不识好歹，她竟然主动舍弃师兄，似乎想表明，自己不过是捡了她弃之不要的。</p>
望着眼前那苍劲树影，秦芷茹有片刻失神，犹记得那里曾经是璨若星辰般热闹，转眼只剩下孤寂和寥落，跟如今的梅馨苑冷清如出一辙。府里自从有了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她这里来的人都少了。平日里除了园子原有仆妇丫鬟，其他人都上赶着去巴结新夫人去了。</p>
这样想着，她无端烦躁起来。</p>
如果相公以后一直不回京，她当如何自处？！</p>
眼瞅着舅父身子骨越来越差，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让聪儿认祖归宗，传承苏氏一族的香火。</p>
还有婆母郑氏，若相公因为自己的缘故不肯回京，会不会安排人到边关，去贴身侍候她的小儿子？！毕竟，她一直盼望四房再添新丁。</p>
许是心里有事，这日夜里秦芷茹再次失眠了。到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去。</p>
她所不知道的，就在同一晚上，竹述先生从皇宫回来后，撷趣园靠近湖边的阁楼上，彻夜灯火通明。若是有人留意细听，就会发觉屋内不时传来隐隐的低泣之声。</p>
天亮的时候，撷趣园迎了太医院派出的御医，说是泰宁帝特意下旨，到园子里来给竹述先生问诊的。</p>
御医离开之后，就回了皇宫大内，反倒是撷趣园的仆役们，感到了空气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p>
果不其然，翌日大清早，撷趣园就遣人来到宁国府，说是老先生身体不适，想念甥女和齐聪，想接她娘俩到撷趣园小住几日。</p>
听说舅父病了，秦芷茹前往霁月堂。</p>
郑氏听说竹述先生又病了，面上显得很是关切：“……没什么大碍吧？！御医有无说是什么症候？”</p>
秦芷茹心里暗道：“还能有什么？肯定是舅父想念聪儿了。”于是，她敛眉垂目答道：“舅父年纪大了，身边又没个亲人照顾，心里自然忧结，日子长了身子骨难免会出些状况。”</p>
郑氏认同地点点头：“可不是这个理儿？！哎，你确实该早去瞧瞧他，毕竟，如今这世上他只有你一位亲人了。”</p>
秦芷茹道：“谢谢母亲体谅！媳妇在这儿给您磕头了！”说罢，她就要跪下来朝婆母行大礼。</p>
郑氏哪里能让她跪着，忙起身亲自扶住了她，笑着说道：“你嫁齐府都好些年了，还这么客气作甚？不说竹述先生是峻儿的授业恩师，又是你们亲舅父，就是当年他为保全峻儿和宁国府作出的牺牲，峻儿和你也得给他老人家养老送终。可惜你舅父他舍不得离开撷趣园，要老身说，他应当搬到齐府来，咱们也好就近照顾……”</p>
郑氏一番话，说得秦芷茹羞愧不已。</p>
本来，若不是她一意坚持，舅父打算让她离齐府的。</p>
只因对齐峻还存着一丝执念，故她仍然守着齐府四房的门户，等着相公归来的那一日。</p>
可这样一来，就没法达成舅父的心愿，让他时时见到聪儿。</p>
郑氏瞅见她脸上的神色，哪能不知她夹在二者中间的难处？！</p>
于是，郑氏大手一挥，对秦芷茹吩咐道：“若是竹述先生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就多在那边多呆几天，聪儿为娘帮你照看着……”</p>
婆母的话，让秦芷茹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犹豫片刻后，她才轻声细气喃喃道：“媳妇想把聪儿带去看望他老人家，说不定他见到小家伙，病一下子就好了呢？”</p>
秦芷茹的话，让郑氏的眉头闪过一丝不快，随后她想到自己儿子离家出走，媳妇现在相当于在守活寡，一时之间又踌躇起来，不好过份苛责秦芷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