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刚过，落日的余辉，便将金陵城笼罩在一片苍茫的暮色中。</p>
喧嚣一天的街市，小贩们纷纷打烊收摊，做夜市生意的酒楼，伙计们被掌柜一吆喝，自觉地在肩头搭起白巾，都站到楼牌门口，对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打着招呼。</p>
位于金陵城北靠近玄武湖的金吾后街，离小校场和国子监衙门较都近，这里夜市的生意尤其不错。</p>
忙完一天的官老爷们，通常下了衙门，就喜欢三五成群，结伴到这里的酒楼里，小酌上几杯。或是聊聊同窗的趣事，或是向同僚打听些朝堂的动向。</p>
不管是羽林军的侍卫军官，还是国子监的教习学子，一得空闲都爱往这里钻。</p>
尤其最近一段时日，跟北边大梁的战事失利，让金陵城再起风波。茶馆酒楼的这种地方，自然是传播小道消息最好的场所。</p>
金吾后街南面的醉仙楼上的三层，一位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的年轻武将，跟旁边老者正聊着北边的战事。</p>
“听说，山东的邵将军，本来打算派兵驰援黄将军的，怎奈建安侯怕另有企图，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这才引得战事连连败退。”那武将把营中流传的消息，毫不藏私地告诉了对面的老者。</p>
“这是为何？”老者听了一怔，随后抬起头望着他，满面的困惑。</p>
那名年轻武将凑到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老者听着听着，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了起来。</p>
“此话当真？”他忙不迭地找对方确认。</p>
年轻男子撇了撇嘴角：“三伯，侄儿是啥样的性子，您老人家还不明白吗？”</p>
那老人听罢，伸出枯枝一般的左手，捋了捋额下的胡须：“这样说起来，真受到传言的影响了？”</p>
年轻武将点了点头，议论道：“想不影响都难。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几家当初就结盟互为倚仗，根本就没他们薛家什么事。靠着弟妇的裙带关系，如今就想直接来摘桃子，就算曦裕先生忍让，只怕林家也不会答应的。”</p>
老者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时也，命也！当初若是项氏宗室还有其他人逃出，怎么也轮不上那位……”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跟他侄儿问道，“羽林军你的同袍们，私底下都是怎样看的？尤其是唐将军，他难道不管吗？”</p>
听他问起这个，那武将耷拉脑袋，颇为沮丧地答道：“唐老将军若是没出事，以唐家兵的威名，他出来说句话，或许还有些用，可如今……唉……”</p>
老者闻言，觑了他一眼，道：“若是老将军还在，哪里还轮得到薛家上位？当年，老夫幸亏撤得及时，不然，只怕要跟鸿修先生一个下场了。”</p>
那武将一愣，没太听懂他叔叔话中之意。</p>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你以为，先帝在时，是真拿高家没办法？不过在暗中布局罢了！不是上元节那场变故，高氏一族如今在哪里，还很难讲。”</p>
提到高家，老者怒目圆瞪，额上青筋都迸张开来。</p>
“三伯，高家不是您姻亲吗？您怎地也这样恨他？”年轻武将不解，当面便问了出来。</p>
这句话仿佛刺激了老者，只见他倏然怒起：“好个姻亲？老夫此生最后悔的一桩事，便是将女儿嫁进了高家。都怪老夫失察，当年他装得挺好。老夫之前一直外面就任，对京城的事不甚了解，以为他深受皇恩，乃先帝肱股之臣，没想到他竟有这等狼子野心……”</p>
年轻武将听到这里，忙安慰老人家：“也不能怨三伯您，谁会料到中宫无子，还能闹腾出这番动静来？不过，您老也莫要放在心上，咱们南楚的官员如今提起来，没人把高家跟您联系到一块去。毕竟，五姐她……”</p>
听到他提到自己过世的女儿，这位昔日的阁臣，不由老泪纵横。</p>
见他情绪几欲失控，年轻武将一时慌了神，忙起身走到老者身边，安慰起他来：“是侄儿不对，不该提五姐的，伯父您莫要悲切了，担心自个的身子，一家子都还指着您呢！”</p>
听到侄儿好言相劝，老者稍稍平复一下。</p>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重新抬起头来时，神情变得坚定无比。随后，便对他侄儿告诫：“朝堂上大臣间的争斗，你莫要掺和进去了。就是羽林军几派真的打起来，你也要作壁上观。老夫瞧着，要真这么乱下去，南楚只怕迟早要……”</p>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对方还是听懂了。</p>
年轻武将许是不这样认为，只见他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也未必，小侄听围场护驾回来同袍讲，说是文太傅的女儿跟着进了宫。太后娘娘那边或许还有后招呢！只要拢住了文家，后面的事就好办了。毕竟，曦裕先生官拜太傅，跟陛下的师徒名份已定……”</p>
“哦？”这一消息让老者眼前一亮，“太后这是作甚？一位和离了的姑奶奶，还接她进宫里做甚？”</p>
年轻武将砸了砸嘴巴，道：“说不定跟北梁一样，太后要认文氏为义女。四皇子此时就是活着，恐怕都不敢公开露面，只能隐姓埋名了……”</p>
老者点了点头，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自己警醒一些，遇到明争暗斗，绕开着走，省得被无辜卷了进去，平白当了别人的棋子。”</p>
年轻武将点头应承：“三伯请放心，侄儿不会给陈家招祸的……”</p>
老者叹了口气：“这就好！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如今金陵城不太平，宫里的守护怕是要多担心点了……”</p>
年轻武将微微颔首：“被三伯一语言中了，还真是这样！亥时三刻，侄子还要去轮值。如今的守护都多了一倍的兄弟，守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也甭想飞进去。”</p>
老者起身，催促他道：“那你还不赶紧去？！别耽误大事了。陛下若有个好歹，咱们江南千万的百姓，今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说着，他将年轻晚辈往门外推。</p>
年轻武将听了，忙起身出去，到门口将守在那里的亲随叫了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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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当空，夜沉如水。</p>
离西边的钟楼传来的更鼓，已经又过去半时辰之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