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一笑,说道:“谈到西厂,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成化三年,南蛮作乱,襄城伯李瑾、尚书程信督师招讨,扫平叛乱后,俘获男女无算,他们将一众奴隶带回京城分赠王候。这群奴隶中有一个姓汪的男子、一个姓纪的女童被送入大内,男子阉为宦人,女童充作宫女”。
他说到这儿嘿嘿一笑,垂下眼睛望着杨凌道:“你可知这二人后来际遇如何?”
不待杨凌回答,张绣已自顾道:“十年后,朝廷初设西厂,西厂一时权倾天下,凌驾于东厂、锦衣卫之上,那西厂厂公么姓汪,名直,就是十年前被俘入宫的那个阉人。”
汪直的名头,杨凌是听说过的,闻言不禁啊了一声,张绣又道:“那位姓纪的女童,先为宫女,后为女官,然后封淑妃,后来更是封为皇后,便是当今万岁的生母”。他抚掌叹道道:“际遇之奇呀。试想当初从大藤峡俘来的俘虏,便是押送途中被兵士随意鞭笞而死,也算不得什么,谁会想到这其中有两个人到了天子身边,会衍化出后来轰轰烈烈的故事?”
他微笑道:“你是读书人出身,那些文臣们视你为自已人,内官司、督察院、兵部又对你颇有好感,背后又有锦衣卫、东厂与你方便,可谓是机缘无数,只要再能得到太子赏识,那么他日太子荣登九五之时,便是你风云际会、名噪朝野之际!杨同知,还要妄自菲薄吗?”
杨凌望着张绣那张“可亲”的笑脸,恍惚间好象看见杨排长大手向前一挥,大声喊道:“阿米尔,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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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尔”冲了,不是冲向锦绣前程,而是冲向他的女人。
一离开锦衣卫北镇抚司,看见处处灯火亮起,杨凌想起幼娘还在家中等着他,顿时归心似箭,什么“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顿时抛到九宵云外,两年啊,多么宝贵的时光,还是多陪陪自已娇滴滴的小娘子实在一些。
京师有两处大型庙会,称东庙西庙。东庙是位于大市街四牌楼附近的隆福寺,每月的九、十日开庙市。西庙便是护国寺街的大隆善护国寺,每月七、八日开庙市。
今天不是庙会期,但是这两条街长期以来已形成了固定的商业区,茶坊、酒肆、商铺比肩林立,极是热闹。杨凌和幼娘在一家饭馆吃了顿温馨的晚餐,便径直奔向护国寺。
柳彪、杨一清两个电灯泡他当然不会带在身边,结果在胡同中吃了顿饭,出来后两人竟然转了向,于是便向行人问路,路上行人听说这对年轻夫妻去护国寺进香,都面露惊讶之色,不过还是给他们指点了道路。
原来这座十进殿堂,占地广阔的名寺,如今已改成了一喇嘛庙,京师人士对喇嘛所供奉的奇形怪状的菩萨,一直就存有敬鬼神而远之的念头,对喇嘛上供的节仪也不敢领教,只有赶庙会的时候,游人们喜欢进庙看个稀奇,平时绝少人来,所以这座庙里香火出名的稀少,与其他寺庙香火鼎盛的情况截然不同。
但是汉人对于宗教信仰不象西方人那么壁垒森严,你信你的,我信我的,绝不会因为你信元始天尊、我信如来佛祖便打个不可开交,又或不许子女通婚,所以行人虽觉这对小夫妻要去喇嘛庙有点奇怪,倒也没人难为他们。
这些年来,不少来自青、康、藏,甚至来自漠外的喇嘛僧晋见大明朝廷,因为他们那一带地方是政教合一,这些喇嘛的朝见如同当地官员的晋见,颇受朝廷重视,所以皇帝便赐了几座寺庙给他们,让愿意留在中原的僧侣住在里面,护国寺便是其中一座。
这里虽然香火不盛,好在是朝廷供养,按时提供所需,所以这些喇嘛的生活倒并不清苦。
杨凌进入护国寺大门,见庙内灯火通明,虽也有些游人,看年纪大多象是逛累了跑进来歇脚的老年人,在廊下坐着闲聊,正对门的金刚殿大门洞开,却冷冷清清无人进出。
杨凌扭头一看,见韩幼娘隔着三尺多远,忸忸怩怩地跟在后面,心中不觉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道:“娘子,一起上个街隔那么远做什么?相公一个劲儿回头看你,这脖子都快扭了”。
韩幼娘害羞地凑近他身旁,低声嗔道:“相公,小声点呀,叫人听了笑话,我是女人,本来就不能和你并排行走的嘛”。
杨凌呵呵笑道:“行,那你就在后边跟着吧,佛曰: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以后你就天天跟着相公,相公没事就回头看看你,看上五千次五万次,争取来世还做夫妻”。
幼娘羞笑着白了他一眼,,还未及答话,忽地一个难听的声音嘿嘿地道:“这说法有趣,我只听过百年修缘,千年修份,万年修缘份”。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面如敷粉的少年书生握着一柄描金小扇,正笑嘻嘻地望着他。这小书生个头儿比幼娘高上一些,英眉朗目,穿着一袭道袍(明朝一种袍服),腰束锦带,头戴六合一统帽,帽顶缀着一块水晶,打扮得俊俊俏俏。
小书生一张嘴,那正处于变声期的难听公鸭嗓又叫唤起来:“只是不知这位兄台的五百次回眸是哪部经文中的典故?三归五戒慈心厌离功德经、阿弥陀佛音王陀罗尼经?还是四十二章经呀?”
他说着刷地一下抖开那装饰用的描金小扇,颇为潇洒地呼扇了两下,又嫌冷合上了,然后问道:“今日小弟与你也算是擦肩而过了,却不知兄台前世为何要频频回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