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七月十四。
长安皇城内,太极宫一如往昔巍峨雄伟。
随着李渊交权之后,朝堂愈发混乱,而宫中的戒备也愈发森严。
李世民这些日子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如了堆积如山的政务外,还要严防那些太子余党作乱,更要安抚民众,以宽天下之心。
哪怕他‘顺应天命’的口号喊得再响亮,也仍旧堵不住天下悠悠之众口。可如今除了忍着,李世民毫无办法。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杀兄弑弟的皇帝,更不好当。
同时,渐渐被儿子架空的唐皇李渊,也越来越憔悴了,神情枯槁落魄,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每天呆呆地坐在甘露殿的龙椅上,出神地注视着屁股下那把代表‘天下至尊’的椅子,脸上的幽怨从未断过。
与他亦臣亦友的裴寂,站在殿中看着李渊失神的模样,不知暗暗叹了多少回气,却始终没有上前劝慰。
有些事情不能劝的,朋友更不能。只有让他哪天自己真的想通了,才放下心中这份耿怀。
殿中的李渊忽然幽幽叹了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有些落寞。
一直跟随在李渊身边的老宦官,不禁悄悄走到裴寂身边。
“裴公,您和陛下交情最深,快过去劝劝陛下吧,他……唉,这都十多天了,陛下都没吃过一顿正经饭……”
裴寂叹了口气,朝宦官点点头之后,轻轻走到李渊身边。
李渊回头看了眼他,嘴角有些苦涩,轻叹道“裴寂,你说朕真的做错了么?”
静静看着窗外的落叶,裴寂道“陛下没有错,太子天命所归,顺承祖治也是应当。只是秦王……”
李渊捋了捋有些凌乱的胡须,摇摇头“不……真正错的不在他,而是在朕。”
“陛下多心了……”
裴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左右都是人家的儿子,自己这个外人没有资格,也不敢评价。
李渊看着天空,喃喃道“自己的儿子,朕怎能不清楚……世民说的没错,当年剿灭王世充时,朕的确许诺过他,要立他为储。说到底,是朕失信于他了。”
“可是裴寂……朕立他为储乃无可奈何之举,朕不立他、亦是无可奈何啊!世民这些年的功绩你我有目共睹,可正是因为他功高盖主,世人皆知秦王乃当世仁君,甚至连朕都要避其锋芒……如此之下,朕若是真将皇位传与他,太子该如何看朕?百官该如何看朕?世人又该如何看朕?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
裴寂静静地听着李渊仿若自言自语般的倾诉,已是迟暮的面庞微微动容。
世人皆道皇家好,哪知皇家最难为?
李渊的一番自述字字珠玑,作为皇帝他兢兢业业十余载,创下了这万世基业,即便称不上贤君圣主,也自是不让晋、随了。
可他也有他的苦衷,如他所说、李世民的争储之心不是偶然,而是这些年来,在李渊潜移默化的刺激下慢慢滋生而来。
但也恰恰是因为李世明的锋芒太盛,才让李渊有了忌惮、甚至担忧之感。
如此一个锋芒毕露的秦王,若他登基,还容得下太子、齐王么?
结果如他所想,李世民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老爹的想法并没有错。
站了许久许久,窗前的落叶飘进殿内,李渊缓缓收回思绪,捏着手中那片落叶看了几眼,怅然长叹。
“他既是想要这天下,朕……给他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