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入守护者(1 / 2)

溯往 玉舟 0 字 2022-01-23

 天阶夜色凉如水,即使在盛夏,深夜里还是有些冷。只不过和别的地方不同,大山旁边的深夜里还多些湿气,而江源就一直跪在江家的祠堂里,比起夜里的冷,更冷的是他的内心。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从大祭司的只言片语和表情就知道了,他其实一点家族血脉都没有。

陪伴着江源的只有闪烁的灯火,以及七十三块油木灵位,一个被岁月腐烂的凤栖梧桐木朱雀雕像,偶尔还有不知道被什么惊起而扑棱扑棱翅膀的鸟类。烛火慢慢的一个个熄灭,祠堂里一片也越来越暗,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万籁俱寂,沉闷的像所有东西都死去了一般:一片黑暗,睁开双眼也看不到一点光亮,一如江源现在的心境。

江源跪在青石板上,双眼对着面前的灵位默默的发呆,只是他看不到而已。他的双腿已经麻木,但浑然不觉,当一个人的心事足够沉重时,他是感觉不到外在的事物以及他自身的身体状况的。他现在沉浸在自己的内在感受中,如沧海中一片漂浮的木筏,看不到边际,等不来希望。他心里充满了疑惑,畏惧,担忧,不甘,愧疚,还有一丝庆幸

江源疑惑自己为什么一丝一毫的血脉都没有,七百多江家人只有在江家府邸里那几十人没有,有的还是有一点而不能待在江山里的,而自己身为江家家主的唯一子嗣,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呢?他疑惑为什么大祭司拿出了凤栖梧桐木测自己朱雀血脉浓度以后,还要再拿出一杯明显被父亲视为心头肉的,所谓的老龙垂涎酒来测自己的血脉,还说是另一种血脉?大祭司还提到小篱,是自己的母亲吗?这和母亲又有什么关系。他疑惑大祭司为什么比自己还要失魂落魄,疑惑父亲那句破而后立,那就破的彻底。

早慧的他已经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毁天灭地的剧变,他害怕自己那个时候不仅会帮不上任何忙,反而还会成为别人的负累,听大祭司的话自己好像还是比较终于重要的角色,那个时候想来应该会有很多人舍生忘死的来保护自己吧,可是自己怎么能靠着别人的生命来维持,他有手有脚,他还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还有对强者的向往。他应该是保护别人的存在。

江源更小的时候每天跟随父亲去爬山,其实他最怕的并不是山路的如何险阻,也不怕路上的荆棘野草划破自己的肌肤,更不怕的是汗水辛劳,气喘吁吁,他就仅仅害怕的是走在前面的父亲会停下身,扭过头来就那么看着他,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那种即使老神在在也能看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是真的怕,就像江之城普通家庭里的孩子在私塾里被夫子说成绩不好,而孩子担心的也只是无法回家给家长交差而已。可如今自己在如此重要血脉方面竟然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这让江源如何不担心父亲对自己的看法。

江源同时自身也不甘心就这样平凡下去,他知道家族血脉无存者的结局,就是在江家府邸,在家族其他人的庇佑下庸庸碌碌但却衣食无忧的过一生。他去过江家那些人的家里,他知道那些人的境地。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火热,可不单单是因为自己江家少主的身份,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很可能就有着他们羡慕的强大血脉,每一个安逸的人其实最初都有一颗动荡的心,只是现实磨平了理想,让他们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而下一个将被迫低下头的就会是那群孩子羡慕的江源了。

以诸多念头同存的江源的以一丝庆幸,身为古五族的江家人已经把奉献当成了自己的一种职责,他们肩负着天地秩序的正常运作,可是江源不愿意这样,天命有常,自己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安危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如今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种身份。人族?可是自己出身江家。古五族?可是自己却也没有朱雀血脉。他不需要为了什么大义与道理,而一辈子画地为牢,困在那座江山里,整天对着那个巨大的雕像,枯坐燃烧自己,一辈子看不到外面的风景。这一点,他也暗暗庆幸。

夜半时分,刚满六岁的江源在祠堂里流下了记事起的第一次泪水。才六岁,就已经开始懂了忧愁的滋味。

只是江源不清楚,就在他跪在祠堂里的时候,就在他五味杂陈的时候。木篱就一直站在那个进入江家祠堂的后门那里,双手抱着一个她密密编织的毯子,也暗自垂泪。她想上前去告诉儿子,不是这样的。看到的并不就是真相,其实他有着大好的未来。她想把江源拉起来,青石板又硬又凉,她怕儿子太小经不住。可是她做不到,她迈开双腿却被困在原地。她张开嘴大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江存在她的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温柔道:“让他再想想吧,少年人的思虑那么宝贵,不要打断他。你我都清楚,我们陪不了他太久的。”

木篱泪眼朦胧,充满哀求的望着丈夫:“让我去给他披件衣服吧。”

不过江存却不为所动“你这样,到时候,你会舍不得的,他也会舍不得的。”

陆樵和陈渔就站在他们的旁边,不敢帮主母说一句话,江存确实拒绝了一个母亲的舔犊情深,可是他也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啊。不敢流于表象的伤悲应该是最大的伤悲吧,自己已经够苦了,还要努力去劝慰别人。

木篱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却被江存一把抱起,打开木门,要把妻子抱回茅屋,与此同时还给两个放心不下江源偷偷跑来的两个守护者一个眼神,陆樵,陈渔瞬间凛然,身形也随之消失在祠堂里,他们放心不下江源是事实,可也不会在家主的计划上出任何差错。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一家三口,一个六岁的孩子跪在祠堂里思索了一夜。母亲在两墙之隔的茅屋里低声啜泣,担心不已。铁石心肠的父亲就坐在床边陪着木篱,苦口婆心的劝着。

江家的祠堂坐西朝东,背靠大山。日出天光,东方既白。当山里的鸟类都叽叽喳喳的起来觅食的时候,第一缕阳光也照耀在了江源的瘦小的身影上。原本充满灵性的大眼睛上布满了血丝,且目光空洞。面色雪白,憔悴的样子谁看了会感到怜惜。

突然最高处的朱雀木雕以一个没有道理的轨迹,避开了江家的那些灵位,砸落在还在跪着的江源旁边,腐烂一半的凤首正对着江源,一颗眼珠恰好盯着江源。说不出的诡异,江源瞬间被惊醒,他想起了前些天在江山里那个朱雀石雕化身的那件事。他有些吃力的回头看了下,经过太久的黑暗,即使是清晨的阳光依然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下意识的抬起手遮挡,然后慢慢的有回过头。

他拨弄了一下旁边的那个朱雀祖神的木雕,可是看似轻飘飘的腐木却好像是有千斤重,虽然江源年少力小,可是纹丝不动就有点不合道理了。不过江源没有多想,他只是自嘲的笑了一下“这就是没有一点血脉的废物吗?连祖先雕像都捡不起来。”

江源双手撑住地板,艰难的站起身来,只是刚刚站稳身形,又瞬间跪倒下来,一夜的时间,跪在地上,血液凝滞,膝盖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他又尝试了好几次,只是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到最后干脆直接躺在地上,对着朱雀木雕发呆。

不知道江源就这样过了多久,终于恢复自由的木篱一手抱着昨晚那个垫子,一手还拿着一碗刚熬好的粥跑到江源身边,她将两样东西放在地上。然后将江源抱了起来,让他躺在自己的怀里,木篱看着儿子的脸色,还有已经在膝盖出那褐色的痕迹,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确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有无声哽咽,一遍遍摩挲着儿子的脸庞。

江源躺在母亲的怀里,他看到母亲通红的双眼,还有凌乱的头发。知道母亲也一夜没睡,他开口说道:“母亲,我失败了,我没有一点朱雀血脉。”沙哑的声音里透露出深深的疲惫。

木篱将江源的头摁到自己的怀里,然后用下巴亲昵的抵着江源的脑袋,她开口道:“源儿,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虽然你没有血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一个失败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