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时的曹丕,因为从曹铄手中得到了邺城而沾沾自喜。
他根本没有想到过,自从得到邺城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注定只有被杀一个结果。
曹铄没有打算让他活下去,他当然就不会有机会活下去……
当年的曹铄做事不留后果,却不会公然告诉世人,他打算把曹丕赶尽杀绝,才会以退为进让世人都憎恨曹丕,诱使曹丕做出诛杀汉献帝,令整个天下为之动容的蠢事。
两次来到雁门关的曹恒,给杨阜带来的感觉也是和常年的曹铄一样。
曹恒同样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生存的机会。
他从来到雁门关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羯人要被彻底从世上抹去的结局。
只不过曹铄不会把想做的事情公然告知世人,而生为他的儿子,曹恒却是耗不估计的会那么做。
他不仅要告知世人,羯人会被大魏将士给除掉,甚至还要杨阜起草了这么一篇《屠羯令》。
看了好一会,杨阜觉着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他把起草好的军令叠起来揣进怀里,起身赶往曹恒的住处。
来到门口,杨阜正要请卫士通禀,一名卫士回道:“烟儿姑娘刚才和我们打了招呼,说是长公子已经睡着,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情,不能打扰长公子休息。”
烟儿居然能代曹恒向卫士传达命令,杨阜有些发懵。
当初她不过是豢养在杨阜后宅的一名舞姬,如今跟了曹恒,卫士都得听她的吩咐……
杨阜心里觉着有些怪怪的,偏偏又不能说什么,只得谢了卫士一声:“那我就等长公子醒来再说,还请两位代为转告,就说我曾来过。等到长公子醒转,请他务必派人去招呼我一声。”
“这件事杨刺史还是和烟儿姑娘说。”卫士说道:“我俩不知道在长公子醒来以后是不是已经换岗,只有烟儿姑娘会一直留在长公子身边。”
“烦劳请烟儿姑娘出来一叙。”杨阜只好请求卫士,把烟儿请出来说话。
曹恒在睡觉,他怎么敢轻易闯进去。
杨阜身为幽州刺史,来到这里求见曹恒,当然不可能没有要紧的事说。
卫士不敢耽误他的大事,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不过片刻,烟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欠身向杨阜一礼:“烟儿见过杨刺史。”
虽然曾是他府中养着的舞姬,如今烟儿在曹恒身边,已经是长公子的人,杨阜当然不敢对她无礼。
烟儿行礼,杨阜也回了一礼:“敢问姑娘,长公子睡了多久?”
“才睡下没多会。”烟儿回道:“长公子睡下之前曾告诉奴婢,不是有特别紧要的事情,不要把他叫起。”
曹恒睡下以前发过话,杨阜当然不敢请烟儿把他叫起来。
他对烟儿说道:“烦劳姑娘,等到长公子醒了,无论多晚一定要转告他,我曾来过。”
烟儿回道:“杨刺史放心,奴婢一定转告。”
“姑娘和不敢再和我自称奴婢。”杨阜回道:“如今姑娘是长公子身边的人,已是尊贵无比,我可不敢在姑娘面前托大。”
杨阜曾是烟儿的主人,如今却对她十分恭敬,让烟儿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她微微一笑,对杨阜说道:“杨刺史说的,我已经记下了。”
再次谢了一声,杨阜告退离去。
曹恒一直睡到夜里才醒转过来。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烟儿正趴在床边,并没有上床睡觉。
轻轻晃了烟儿两下。
趴在床边睡着的烟儿迷蒙双眼醒了过来。
曹恒问道:“怎么不上床睡?”
看清眼前是曹恒,烟儿连忙起身,跪伏在地上:“奴婢过于困倦,没想到居然睡着,还请长公子恕罪。”
“恕什么罪?”曹恒笑着说道:“困了就上床睡,趴在床边睡着,要是冻着了可不得了。”
曹恒醒过来,烟儿真是吃了一惊。
要是他怪罪自己在床边睡着,一定会有责罚。
可她没想到,曹恒不仅没有责怪,反倒还要她上床睡,烟儿心里顿时有些凌乱。
“好了,别乱想了。”看出她惶恐不安,曹恒说道:“既然困倦成那个样子,不到床上睡,岂不是让我觉着对你太过苛刻?”
烟儿低着头回道:“奴婢这就去洗一洗。”
微微笑着,曹恒看着烟儿去打水洗漱。
洗漱以后,烟儿来到床边,对他说道:“长公子睡着的时候,杨刺史曾经来过。我说长公子有过吩咐,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不要打扰,他也没多说什么就回去了。”
曹恒当然知道杨阜求见是要做什么。
他对烟儿说道:“既然他回去,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明天一早让人把他请来就好。”
烟儿上了床,躺在曹恒身旁。
她默不吭声的看着房顶。
房间里的油灯还在亮着,房顶也被投上了昏蒙的黄光。
“怎么不说话?”曹恒问道:“是不是跟了我,每天感到压力更大了?”
“并没有。”烟儿轻声回道:“跟了长公子,奴婢反倒觉着活的更像个人……”
“从小母亲就和我说过,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在扭转她们的一些观念。”曹恒说道:“父亲说过,每个人都会感觉到疼,都会有伤心和绝望。只是人们仅仅只能体会到自己的感觉,根本不可能体会到别人。他要我们从小就不要过于苛责奴婢,除非真的是做了无可饶恕的事情,否则不要动不动就非打即杀。”
“魏王是位仁义郡主。”烟儿回道:“难怪长公子对卑贱如我,也是如此照应。”
“卑贱,至少也是活着的人。”曹恒说道:“从你跟了我的那天起,你就不再卑贱,至少在别人面前不再卑贱。我身边的人,即便只是个仆从,也要比其他人身边的亲眷更加尊贵。”
翻身面朝着烟儿,曹恒说道:“其实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我是大魏长公子。”
烟儿低着头没有吭声。
曹恒说的并没有任何不妥,他是大魏长公子,他身边的人,当然要比其他人身边的更加尊贵……
其实曹铄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起初还不太适应把别人当成仆役一样对待。
有着两千年后认知的他,虽然知道人生来不可能平等,总有一些人是高高在上比别人有着优越感。
可相对的,那个时代被人雇佣和差遣都是要得到相应的回报,即便是雇主,表面上也一定得尊重员工的人格和独立性。
而这个时代,被奴役的人们世世代代就只能处于被奴役的地位。
别说人格和独立,他们仅仅只是主人的财产而已。
主人要把他们给毁了,根本不需要给任何人打招呼,只要找到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就连官府都不会过问。
曹恒出生于这个时代,他能有这些想法,也是归功于曹铄。
越在这个时代的日子长远,曹铄越发现凭着他的能力不可能和整个时代抗衡。
要是站在这个时代振臂高呼,宣扬什么人权和人格,恐怕话才说出口,立刻就会成为整个天下共同讨伐的目标。
曹铄要征讨天下,要建立强大的大魏政权,要把他的努力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人真的跳出来镇臂高呼,推翻现有的王朝。
那个时候他也管不了这么多,毕竟等到人的思维开化到一定程度,才可能出现那样的境况。
既然改变不了整个时代,那就改变自己和身边的少数人好了。
不可能完全逆转后宅每一个人的想法,曹铄要做的仅仅只是找一个折中的办法,找一种人们更容易接受的理由。
把奴役当成人来看待,是他唯一可以向世人宣扬的。
生为曹铄的儿子,曹恒从小就受到这种思想的熏陶。
正是因此,他才会以平和的方式对待烟儿和曾带回洛阳的舞姬。
从他出生的那天起,他父亲的与众不同,注定了他这辈子也会和别人不同……
“你要不要上来?”一只手搭在烟儿的胯上,曹恒坏坏的一笑:“睡了好些时候,现在不太能睡得着,可我又懒得在上面动。还是你在上面,让我觉着更省力气。”
烟儿当然明白他要做什么,默默的坐了起来,解开曹恒身上的衣服。
天亮以后,曹恒起身洗漱,吩咐烟儿派个人去把杨阜找来。
写了《屠羯令》,杨阜一直等到后半夜,也没能等来曹恒的招呼。
直到天都快要亮了,他才睡去。
才睡下没有多久,曹恒居然派人来请他过去。
混混沌沌的杨阜很想睡觉,却又不敢不应曹恒的招呼,只好起身洗漱,跟着来请他的人去见曹恒。
站在曹恒面前,杨阜是强打精神,可他摇摇晃晃已经快要站不稳的模样,却瞒不住曹恒的眼睛。
“杨刺史连夜写出来的?”看完《屠羯令》,曹恒问了杨阜一句。
“回……回禀长公子。”杨阜说话,都觉得大脑有些不受使唤,他对曹恒说道:“是昨天就已经写好,我等了一整夜,也没见长公子招呼……”
“写的不错。”曹恒说道:“回头我就让人誊抄一些张贴出去,杨刺史先回去睡吧。”
“天已经亮了,还有好些事情没有处置。”杨阜回道:“我还是不睡了……”
“站都站不稳了,你还要处置什么事情?”曹恒笑着说道:“就算是要处置事情,起码也得等你睡饱了再去。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赶紧回去好好睡觉。等你睡饱了,再把手上的事情一件件给我办好。”
根本不给杨阜说话的机会,曹恒招呼了一声门外的卫士。
卫士进来,曹恒吩咐:“先送杨刺史回去歇着,等会再给我找些读过书的人,我这边要用他们。”
卫士领命,对杨阜说道:“杨刺史,请!”
杨阜跟着卫士离去,曹恒在住处等着。
他要找的那些誊写《屠羯令》的人还没有到,姜维和陆逊却前来求见。
俩人得到允许进入房间,烟儿当然是又退了出去。
曹恒向他们问道:“你俩这会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还是内奸的问题。”姜维问道:“我俩怎么想也想不到办法瞒住杨阜。”
“不用你俩隐瞒。”曹恒说道:“只要告诉杨阜,我要你俩查的事已经确定和他手下的斥候无关,你俩会另外查问其他人就好。”
“这么说,他会不会信?”姜维不太确定的说道:“毕竟我俩已经把话说的太死……”
“你俩把话说的太死,我可没有说死。”曹恒回道:“只要你俩按照我说的去办,也就是了。”
“长公子是和他说了什么。”姜维还是想要问清楚曹恒究竟与杨阜说了什么。
曹恒回道:“我当然是和他说了什么,要不怎么会让你俩这样去做?杨阜也不会再配合你俩调查,虽然以后你俩办事会多了些掣肘,可同时也会少了一些麻烦。有利必然有弊,该怎么去做,只不过是权衡利弊以后选择弊端最少的去办而已。”
“长公子说的是。”姜维和陆逊同时应了一声。
“你俩来的正好。”曹恒招呼俩人:“我让杨阜下了一道军令,不过是面向所有大魏臣民而不仅仅只是三军将士的。你俩可以帮我看一看。”
说着,他把那道《屠羯令》拿了出来,递给俩人。
姜维上前接过,和陆逊一同看了。
等到看完这道军令,他错愕的向曹恒问道:“长公子下达这道军令,难道没想过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曹恒问了一句。
“军令一旦下达,必定会引起各地屠杀羯人的风潮。”陆逊说道:“关外羯人也就罢了,先前还有一些羯人被送往关内。要是连同这些羯人一并被杀,难保主公不会震怒。”
“被送往关内的都是女人,难道她们也会成为被屠戮的目标?”曹恒眉头微微皱起,也在暗暗庆幸命令还没有下达。
要不是姜维和陆逊来到,这条军令一旦下达,还真是会掀起一阵屠杀羯人的风潮,其中当然包括女人,甚至还包括早就被送往中原,已经安家落户成了某些人家眷的女人。
“其实长公子只要补充一条,用来换取赏赐的只能是羯人男人的头皮,也就妥了。”陆逊说道:“女人的头皮不能换到好处,当然就不会有人对她们再有任何歹念。”
“不仅如此,还要严令不可以伤及已经在中原落户的羯人。”姜维回道:“那些人已被同化,而且她们还都嫁给了中原人。许多中原人把她们当成了家人,要是伤及他们,难保不会地方动荡。”
“幸亏你俩来了。”曹恒点头,向俩人问道:“你俩谁来负责修改?”
“我来。”陆逊应了。
曹恒吩咐卫士为他取来笔墨。
陆逊就在杨阜写的那篇《屠羯令》后面续了几条,写完以后双手呈递给曹恒。
结果他补充了条款的《屠羯令》,曹恒看了以后问道:“你俩认为这道军令还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陆逊和姜维相互看了一眼,姜维说道:“主公的意思是要把羯人从世上抹去,长公子下达的这条军令,既没有触及已有的利益,也宣扬了主公的意图,我觉得没有什么需要修改。”
看向陆逊,曹恒又问:“伯言认为怎样?”
“我和伯约的看法相当。”陆逊回道:“这条军令确实没有再修改的必要。”
姜维和陆逊都认为军令已经没有再修改的必要,曹恒把它铺在桌上,又逐字逐句的看了。
等到看完,他点了点头:“果然,这样一改确实更好一些。”
才看完修改过的《屠羯令》,卫士带着几名文士来到。
这几个人与其说是文士,还不如说他们只是读过书也懂得写字,毕竟凭着他们读书和写字的这些能耐,还不足以改变命运从此成为人上人。
姜维和陆逊站到一旁,曹恒的目光在几个卫士领进来的人脸上扫过:“你们都会写字,请你们过来,我是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帮忙办了。”
拿起《屠羯令》,曹恒对他们说道:“每个人誊写二十份,半个时辰之内给我。字迹必须工整,等我令人张贴以后,你们还得负责给不认字的人读一遍,要他们都能明白上面写着什么。”
众人答应了一声,卫士上前接过《屠羯令》,转交给了那些人。
其中一人接过《屠羯令》,门外又有几名卫士抬着桌椅走了进来。
曹恒说道:“你们也不用去其他地方,只要在这里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