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的午后,阳光无遮无挡洒了下来,照得整个汉城一彩。酷热的天气下,一切都显得无精打采,连街上行人都显得懒洋洋的。汉城中心处景福宫最高的钟楼矗立在那里,望过去,钟楼的轮廓都因为热气而浮动起来。
汉成的节奏本来就不快,因为这个炎热的天气,显得更加的懒散了起来。街头巷尾,都是穿着白色民族服装的汉城百姓们百无聊赖的坐着。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和往日没有什么不一样,这个历史也相当悠久的王国,过去的日子这么过,似乎这样的日子,也将一直的持续下去。
离景福宫不远的日本驻汉城公使馆里,同样显得安安静静,只听见蝉鸣的声音。打着白色绑腿,穿着黑色军服的公使馆卫兵,在阳光之下站得笔直,浑身都已经给汗湿透了,戳在那里象一个个只会呼吸的木偶。虽然安静,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绷得紧紧的,一点火星,似乎就会让这里爆炸一般。
两天以来,每个夜晚,都有憧憧人影在使馆内行色匆匆的来来去去。每个人都是脸色凝重,使馆旁边的卫队兵营,更是早早的就加以戒备,每天晚上都加上了双岗。军官兵士所有假期全部取消,一旦有朝鲜百姓无意中稍微靠近使馆,就能听见日本卫兵那种带着气声,声嘶力竭的警告声音。
每个公使馆的外交人员,都是神色紧张。来去匆匆,每个人都显得易怒而暴躁。尤其以杉村公使为。这几天来,杉村每夜都要靠大量地清酒才能睡那么三两个小时。然后就是满眼通红的起来,用他地外交马车一趟趟的来去于公使馆之间,接送着从来不露头的秘密访客。每个夜晚,更是忧心忡忡的背着手在公使馆院内一趟接一趟的转圈。
只要任何一个经过训练,并且有心的情报搜集人员和分析人员。都能得出日本在汉城准备着什么举动地结论。
可惜,朝鲜实在太过偏远。世界上的列强们在亚洲,忙着在印度支那划分势力范围,忙着在清国身上想攫取更多的利益,忙着在中亚这个世界岛的交汇点明争暗斗。实在没有什么西方国家关心这个古老偏远贫瘠的小国。而这个小国,在未来的日子里,却关系着东亚两个国家百年的气运消长…………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想到那么多的,就连切身相关的清国外交官员们也没有这种敏感。朝鲜两个钦差大臣的争斗,已经牵扯了在汉城地清国外交官员们的全部注意力。在这个争斗还没有结果。他们还无法确定到底抱着那条粗腿继续保住官衔和饭碗之前,日本公使馆就算杉村公使在汉城街头裸奔。也不关他们地事情。
局面逐渐就在这一片死气沉沉当中,越走越远,直至狂奔而去。
“阁下!阁下!”小而急切的喊声从走廊那头一直传到走廊这头的和室当中。和喊声一起响起的,是皮鞋敲打着木头地板的声音。
端坐在室内的川上操六中将淡淡一笑,镇定地不动声色。这位在密云不雨中,在漩涡中心操控着这一起的6军智囊。这些日子和那些躁动的人们不一样,一直显得镇定冷淡。甚至还有闲心练字赋诗。除了眼底的黑眼圈之外,一切如常。
脚步声和喊声越来越大,和室玄关的门猛的一下被拉开了。映入室内诸人眼帘的,正是一脸兴奋,激动紧张得快要晕倒的杉村公使。他穿着全套的外交礼服,看来今天是有什么交涉活动的,这个时候已经满脸通红,大张着嘴喘不过气来。看着川上操六他们,一手挥舞着手中一叠信笺。一手就猛地扯自己领结。
川上不动声色,他面前两个客人却一下站了起来。两人正是金玉均和朴泳孝。金玉均和杉村一样激动得脸色通红。朴泳孝却是一片青灰。
杉村喘了好几口气,眼镜直直的瞪着川上操六。终于爆出了一句:“川上阁下!平壤乱起!东学党起事,清国徐一凡军,已经开枪镇压!徐一凡军,已经全面卷入平安道乱事当中!”
他地声音大得吓人,金玉均眼镜一闭,激动得差点要晕过去。川上却平静的道:“这样啊……什么时候生的事情?消息可靠么?”
杉村穿着鞋子就跳进了和室当中,挥舞着手中的信笺:“天佑侠团传来的消息,快马传递。平安道的所有驿传,都已经被天佑侠团的志士们封锁。变乱是三天前生,跑死了好几匹马,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来的!绝对可靠!阁下,我们时间不多,天佑侠团志士为我们争取了两三天的时间,我们不能错过!必须改组朝鲜现政府!”
川上慢慢的接过了信笺,细心的看了一眼,然后扶着膝盖缓缓的站了起来。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背后含义各各不同,尤其以金玉均的最为热切,几乎要燃烧了起来!
川上轻轻道:“金君,如何?”
金玉均血都已经冲上了脑门,想张嘴说话,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闭上眼镜,激动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
朴泳孝弯着腰,在一边恭谨的替金玉均说话:“阁下,我们已经联络好忠翔府,升平署,内掖厅等处,我们的开化党残部现在虽然不掌握实权,但是他们的闲职位置,都在宫禁。以大院君议政大臣为张讨对象,在日本朋友的鼎立支持下,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现在清军陷在平壤,而汉城大院君麾下的武力不堪一击。我们已经集合了五百志士和开化党骨干,已经武装完全。随时准备起事清君侧,重建开化党政府,断绝和清国关系,开始与日本帝国提携共荣地朝鲜王国新时代!”
话是很好,但是这位朴泳孝却说得有点中气不足,还有点儿吞吞吐吐。川上只是微笑。杉村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混蛋!帝国为了你们殚精竭虑,多少志士在朝鲜出生入死,你却这么不热情激动!
金玉均按住了朴泳孝肩膀,努力的稳定着自己地情绪,一字一字的道:“我们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就等着开始行动!”
语意决绝,义无反顾。
川上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后天中午开始行事吧,杉村君到时会去拜会李王殿下和闵妃殿下,他会全力配合诸君的。今天晚上的集结商议事宜,杉村君也会全力给诸君提供帮助的…………在此。我期待诸君成功。建立一个和帝国友谊永存的新朝鲜…………”
金玉均重重点头,深深鞠躬。但是他没有转身离开,却是抬头看着川上操六,眼神直直地:“……阁下,多谢日本朋友在北朝鲜引了东
变乱……可是,在那里变乱的情况如何?我百姓子民重?”
川上神色一直淡淡的。低声道:“这些,是朝鲜维新,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金君,开枪的,是清军。下令开枪的,是清国大臣徐一凡。”
金玉均又闭上了眼睛,再次深深鞠躬,直起身来,已经满脸的坚定:“但愿朝鲜,再不会有宗主国骑在头上。但愿朝鲜,再不会听到清国人的枪声。但愿朝鲜,能走上和日本帝国一样的维新开化道路,和日本一样,成为东亚地新兴势力!如果如此,我死又何惜?”
言罢,转身而去。朴泳孝张惶的又鞠了几下躬,忙不迭地跟了出去。杉村公使明显被金玉均的话语所打动,同样深深鞠躬为他送行。直到脚步声在走廊上远去,他才抬起头来。
川上操六站在那里,神色却是若有所思。
杉村低声道:“阁下,既然已经开始,在下也决定赌上性命,一定要让这场政变成功!不再蹈甲申之变的覆辙!多谢阁下这些日子的帮助指教!”
川上操六却没有多激动的样子,含笑只是反问:“你觉得会成功么?”
杉村语调同样坚定:“清国在汉城实力空虚,金君他们却有五百决死志士,背后还站着帝国八百精锐作为他们的坚强后盾!有金君这样坚强地日本友人在,阁下,帝国在朝鲜的未来,一定是一片光明!”
川上操六蓦然哈哈大笑,到了最后,只是轻轻一点头:“希望如此吧,我们就把希望寄托在金玉均阁下这位日本友人身上吧!”
他不等杉村回答,就大步的走出了和室:“后日中午,按照时间动,你在景福宫配合,而我掌握着军队,保持着和国内的联络。杉村君,努力吧!”
杉村愣愣的站在那里,虽然心情还是激动万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川上操六爽朗的笑声当中,总有一点点讽刺的味道。
北朝鲜平安道。
这里的天气,也同样的慢慢放晴了。
在禁卫军军营当中,到处都是人。部队一支支的开了出去,空出来地营房,就收留了大队大队从各处工地,各处商路,各处货栈中自己逃出来,或被解救出来的数万工人商人技师。詹天佑已经从建设总指挥,摇身一变成为难民安置总指挥。忙着四下分食物,给他们安排住处,每天穿梭在这些逃难出来地人们当中。
从白天到黑夜,枪声总是不断的传了出来。逃难的人们,不少是从朝鲜暴民的棍棒刀枪之下挣扎出性命出来的,听到枪声,看到远处火光,每个人都是惶恐不安。但是一旦看到在四周警戒的留守禁卫军士兵,还有弯着腰垂着头到处奔忙的詹天佑他们的身影,都安静了许多。在他们的经历当中,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军队不仅拼了性命来解救他们,还将自己地营地空了出来。让他们住进去,自己却整夜的在泥水警戒守备。
至少大清开国两百多年来。从来没有过哇!口口相传当中,都是匪过如,兵过如洗。兵大爷比土匪还要可怕一些儿。现在这些兵,现在却是这样!
这些兵,可都是徐大人来地。那个整天象老妈妈一样奔忙的詹大人,也是徐大人的手下!
大清国要是多一点象徐大人这样的官儿。那该有多好?
每天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人象徐一凡的帐篷方向跪拜磕头。要知道徐大人为了给伤员腾房子,连自己帮办公署都让了出来,带着家眷住进了帐篷里面!
这些无数人朝着跪拜的帐篷群,现在却是一片紧张而杀气腾腾地气息。
仰带着戈什哈们守在帐篷口,每个人都是荷枪实弹。内有数万难民,外有数十万的暴民,每个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部队撒了出去,就只听见枪声连天。虽然不断有军报送过来,可是他们可没这个福分看着。都不了解这样暴乱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偶尔有伤员送下来,抬着伤员的兵士们一个个都眼睛血红。看着人都是一股子杀气。没人敢凑上去多问一句话。大家心里都纳闷,外面到底杀成什么模样儿了?大人又整天在帐篷里面,一天下来,就是对着地图冥思苦想,还扳着手指头喃喃的在那里算时间。大人又到底是什么打算?
不过这些日子,仰和戈什哈们胸膛都挺得高高儿的。原因无他。都是那些百姓崇敬的目光所致。当兵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理直气壮扬眉吐气过,自豪得了不得。咱们保护了这么多百姓!
什么时候徐大人才肯个号令,让咱们也上去开开枪,见见血?
仰正按着腰间六轮手枪胡思乱想的时候儿,就看见外面一阵骚动。人群向左右分开,就看见一个高级军官带着麾下军官快马赶了过来。
那军官高高的个子,嘴角总有一丝笑意,军帽下面脑袋还光溜溜的。除了楚万里还有谁?他身边卫士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地,不少人马靴上面还满是血泥。楚万里身边正是奉命留守禁卫军营地的一标标统张旭州,还有一标一营二营地正副营官和八个队官。其中一个队官正是徐一凡的准小舅子李星。他总算如愿以偿的离开詹天佑手下当了军官,穿得笔挺的。脸也绷得死紧,一副优秀少壮军官的做派。
楚万里和李云纵同时撒出去,各人指挥一个方向的禁卫军,兜一个大向平壤府分进合击,他可是负责一个方向地。现在平乱又进行得这么紧急,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几个戈什哈兜面面相觑,仰也是满肚子疑问。不过看着楚万里到了眼前翻身下马,他可不敢怠慢。当即就是一个千打下去:“属下参见楚军门!军门是不是要见大人?”
楚万里站在地上,笑嘻嘻的摘下帽子,摸了摸光脑袋。看得仰脸色青了一下,心里总觉着楚万里是故意给他看自己剪了辫子的。禁卫军当中,很多南洋学官出身的都没有辫子,大清现在也不会为了没辫子砍人脑袋。可是从北洋出身的,就只有楚万里是光脑袋!
只听见楚万里笑道:“四贝子爷,我大老远的回来,不见大人还能见谁?要不贝子爷给我介绍哪位格格认识一下儿?”
仰脸色顿时铁青,咬着牙齿道:“禁卫军中,没有什么贝子不贝子的,我去为大人通传…………”
他话音还未落,就看见帐篷帘子一掀,里面探出了徐一凡的脑袋,他脸色也是铁青颜色的。往日的随意早就没了踪影,眼袋深深地,看起来老了几岁的样子。皱着眉头看着嬉皮笑脸在那里逗闷子地楚万里
小子给我滚进来!军情如火,还在那里废话!”
楚万里一笑,啪的行了一个徐一凡带头做过的新式军礼。朝身后手下一挥手,大步的就走了进去,只留下仰在那里青着一张脸和自己较劲儿。
军官们轰隆隆的走进了帐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怨妇的模样儿。训练最好,骨干最多。军官也最争强好胜地一标两个主力营都留在这里守营,听着外面枪声连天接地。一个个都是怨天尤人。觉着命比黄连还苦。
军队操得要死人了,还不是就为着开枪打响的日子?一标短短历史上,一直都压其他各标一头儿。现在可好,以后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从一开始徐一凡就给他们灌输地军官荣誉感,让这些年轻气盛,学兵出身的军官们。觉着这次守营而不出击,跟天塌下来来差不了多少。楚万里一天一夜之后,从前线赶回来,突然叫上他们带着营官队官觐见徐一凡。不少人就是带着一肚子恼火来的,进了帐篷行礼的声音都显得加倍的大。张旭州还加了一个重重的跺脚,似乎就是要让徐一凡知道他到底有多不爽似地。
可是徐一凡却恍若不觉,连头也不回。只是负手看着帐篷壁上挂着的大副朝鲜地图。地图是北洋印书局印的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也是北洋一代代学测绘的军官们的心血。这已经是现阶段,徐一凡所能得到的最好的朝鲜地图了。地图上面,汉城的位置,用朱笔重重的勾了一个。
整个帐篷里面。又闷又热。阳光还透不进来,显得阴暗而又潮湿。几盏马灯挂着。却又给帐篷里面增加了更多地烟火气。比起帮办公署的条件真是天上地下。但是看徐一凡站在地图前面,脚下已经是一圈汗水地水渍,都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连在后面的帐篷里面,隐隐有丫头老妈子的声音传出来。大家都知道,徐一凡将他所有家眷,也都赶进了同样的帐篷里面!
看着徐一凡一天一夜下来就瘦了一圈儿的身形。几个军官肚子里面的怨气。不知不觉地就沉了下去。
这样的大人,国朝未有哇…………
一片安静当中,就听见徐一凡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战事如何?”
楚万里一笑:“尸山血海!左协右协已经成抄击态势,已经取得联络。我将指挥权移交给云纵,就带着一标三营的弟兄回来了,这次,咱们能让朝鲜记一百年!”
一句尸山血海,让军官们的怨气又上来了,纷纷哀怨的看着徐一凡背影。
大人,肉快吃光了。让咱们啃点骨头吧!
徐一凡转身过来,看也不看那些军官的眼神儿。只是盯着楚万里:“知不知道我叫你回来做什么?”
楚万里也直直的对视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大概明白一点儿。”
“三营接防营地,一营二营做好开拔准备。需要多长时间?”
“回大人的话,两个小时!”
“一天一夜,你们带着全副武装,干粮弹药,能行军多远?”
“不下一百二十里!”
军官们一个个都激动了起来,互相看着,眼神急切地交流。大人打算用他们了?还准备让他们强行军,是不是现了暴民的集结地所在,要他们远程奔袭,擒贼先擒王?
朝鲜山地地形,部队也才成军。楚万里说出了一天一夜强行军一百二十里已经是说得满满儿地了。不过军官们都有信心,一标吃得下来!
徐一凡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他现在领导艺术是越来越精通了,一路都是惊心动魄过来,再没有这点本事那就废柴啦。晾了手下最精锐的两营人马一天多,现在正是求战最热烈的时候!
“五天五夜,八百里山路!每天,你们要奔袭一百六十里!”
所有军官都是一震,带着一支新军,全副武装,一天一百六十华里的强新军。一天走十六个小时,每小时都要五公里!而且还是朝鲜这样的山地!大人究竟要他们做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地图上面投过去,平壤和汉城之间,在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上面,朱笔隐隐约约的将两地连了起来。八百里,正是从平壤奔袭到汉城的距离!
朝鲜北部的平乱战事正是如火如荼,徐一凡却要两营一千五六百军官士兵,直扑汉城而去!
楚万里神色难得的严肃了起来,静静的又行了一个军礼:“请大人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