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隔壁城市的摩天企业霓虹灯再一次照耀进归墟城,所有人便知道,夜幕降临了。
“索托斯之眼”正式进入营业阶段。
直到赌场开业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姬问柳依然在骂蔺长缨。
不是因为强行将他们扣留下来打白工还钱这件事情,而是因为对方的那句“变态面具怪人”严重伤到了他。
叙燃见怪不怪地听着身边老友的怒骂,靠在一层赌场的站岗位置放空摸鱼。要说唯一的庆幸事大概就在于他们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给打手们也穿上清凉赌场套装,于是两人总算不用再光着四条大腿到处跑。
“这辈子没干过这种事,简直欺人太甚!”
姬问柳仍在愤愤不平,“燃啊,到时候等那个花臂老哥把通缉犯的信息送过来了,咱们就立马跑路!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一次了!”
叙燃目光放远着发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嗯。
别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以为她是不满被蔺长缨强行扣留之类的情绪,其实叙燃只不过是累了。
在一天之内连续跟实力强悍的刺猬白仙干了一架,又炸了近百枚以分裂灵根作为能量载体的炸弹,就算是仿生人也是需要充电的。
叙燃一身血肉暂时不需要充电,但是她需要花时间来等自己的灵根修复。
历史上分裂灵根的修炼方式闻所未闻,而她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便也就意味着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遵循,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
前路迢迢啊。
叙燃难得生出了点类似惘然的情绪,不过仅仅是呼吸之间,这点感慨便淡了下去。
她不像寻常佛修们,每日会花费大量时间在日常省身的功课上。
叙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前所未有的清晰。
“救、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夺宝了,救命!”
突然,索托斯之眼的赌场外层传来一道杀猪似的叫喊。原本这道嚷嚷混迹在本就喧闹且乌烟瘴气的场所中并不突出,只因那人一路鬼哭狼嚎,简直就像个全损音质的大喇叭似的全方位回荡。
等到那人一路从外层赌场中心嚎叫着冲到边缘,他们才看见原来拥有这种可怖声线的人竟然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少年一身锦衣,上面那枚体感调节器甚至还是今年新出来的单品,可以通过分析周边空气情况来调节体表温度。在归墟这种底层城市里大概也只有各大宗的掌门或者天骄们才有资格使用。
那少年顶着人群各异的目光一路狂奔,直到目睹正在站岗的身穿统一黑色劲装的两人,眼睛一亮。
“救命!你们是这家赌场的安保人员吧,快救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叙燃垂下眼,口吻冷漠:“保安,保护不了任何人。”
少年:“……”
他哽了一下,而就是在短暂愣住的时刻内,身后的“追兵”也终于显了身形。
“劝你们想管这事之前,先都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
推开人群大步走来的竟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异乡人,与混血立体的外表对比强烈的是他的口音,简直比地道归墟市原住民的还要标准。
“这小子偷了乔少的东西。”
金发大汉身边另一个体型同样剽悍的男人这样道,这话一出,周边本来看这少年出身优渥想要借此捞一笔的修士们顿时打消了念头。
姬问柳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叙燃仍处于恢复灵根的休养中,只懒懒道:“乔少是黑市乔家的独子,他父亲跟蔺长缨一样,同属于黑市三大裁决者。”
姬问柳了然。
“我才没有偷!”少年顿时一副被侮辱了的表情嚷嚷起来,半晌在金发大汉可怖的表情下缩了缩脖子,但仍躲在两个“保安”身后坚持反驳。
“那是我跟他打赌,谁输了就可以将那本上古剑谱残页带走,是他自己输不起!”
剑修。
叙燃掀起眼皮飞快在少年虎口的老茧处扫了一眼,有了判断。
那个所谓的乔少并没有露面,大概是觉得亲身参与进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有些掉价。
两个大汉神情也逐渐开始不耐烦,金发的那个直接动手想要将少年给拽出来。下一秒姬问柳的整条手臂却是被牢牢扒住,少年哭天喊地的样子活像是被当街强抢民女。
“大哥!你救救我吧,我家里有钱,只要你救我一定会重重谢你的啊大哥!”
骤然放大数倍的全损喇叭音质回荡在姬问柳耳边,他面具显示屏上的线条都在震颤。姬问柳忍无可忍,不禁道:“既然看起来你家里也有点势力,那为啥不联系你家里人去跟那个乔少谈啊?还有,剑谱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更何况是残页,至于为了个破剑谱把一大少爷逼成这样吗?”
就在双方互相拉扯的动作里,叙燃闻见了从少年身上传来的,特殊化工气体的味道。
——在她居住的汉天大道贫民窟,背靠城市工业处理厂,空气中飘荡着的到处都是这样的有毒废气。
叙燃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死命扒拉着姬问柳,闻言愣了一瞬,下意识道:“白星。”
“白这个姓并非几大宗门的直系姓氏。”
少年抿唇,“我没说我出身于世家,但是……如果你救了我,我肯定有钱给你的,这点绝不会食言。”
姬问柳拿余光瞥了眼身边神情似有波动的佛修。
“你又是谁?”金发大汉以不善的目光望向叙燃,“既然在索托斯之眼工作,你就应该知道乔先生……”
叙燃后退一步,单手利落地将那个名叫白星的少年扯下来推过去。“给你们。我工号是a8302,记得让负责人给我发奖金。”
大汉少年:“……”
在白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还是哭天喊地一路被两人拽走了。
被带进包厢的最后一刻,少年突然凭蛮力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站岗位置的方向大声道:“我记住你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一定会站上峰……”
他话语根本没说完,那个混血的金发壮汉一把拎起他脖颈将人踢进了包厢。厚重的电子门关上,挡住了外部一切窥探视线。
姬问柳回过头,“你怎么知道他是假少爷,家里根本没钱?”
“因为他是剑修,家里稍微有点门路的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学剑。”叙燃很快将目光从那间包房转移,“一剑破万法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的剑修,不过只能吃着百万年前的老本,浑浑噩噩地在底层给人当狗罢了。”
她垂眼这样道,语气中没有遗憾也并无自傲,只是在陈述这一件事实。
姬问柳听着这话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式的感慨。他长叹一声,刚有了几分感悟想与她讨论,就见下一秒那个貌有慈悲的佛修径直从怀里掏出半本剑谱。
姬问柳:“………………”
“不是,你真不做人啊,那个小孩他才多大?!”姬问柳不可置信道,“你就算不救人家,也不至于毁了人家的道途吧?”
“哪有那么严重。”
叙燃一目十行地快速将残页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翻出个人终端在上面划拉两下。
“古早时期剑道大能华霄尊者的手绘剑谱,重置版在8068年由保护废物化石协会印刷出版,出版社的还是全的。”
她翻了下那半本残页,“跟出版社的都对上了,就是一样的剑谱。”
姬问柳啧了一声,“那叫白星的小孩跟那个什么乔少爷,他俩是单纯缺心眼还是有其他的过节?”
“不知道。”叙燃以一个极为自然的动作将剑谱揣回怀里,“但留着这个,白星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毕竟,鬼修最喜欢的猎物就是这种细皮嫩肉又轴又倔的少年。”
于是姬问柳无比熟练地开始在心中为那个名为白星的少年祈祷。
他祈祷到一半的时候,蔺长缨找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却不是为了那名乔少爷与白星的事情。这位蔺家家主顶着一众敬畏目光径直走向叙燃,淡淡道:“跟我走。”
姬问柳站在执勤岗位上还有些担心,但见叙燃问都没问抬步就走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只得暂时放下心来。
“……你不问我带你去干吗?”
蔺长缨瞥了眼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佛修,她显得有些低迷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因为被迫当打手还债而不爽。
“无所谓了。”叙燃手腕没骨头似的晃了晃,尽量在有限的时间之内想要把分散的精力给养回来。
蔺长缨见状眯了眯眼。
她们一直上至赌场的核心区五层以上,这个时候甚至整体的布局环境都开始发生了微妙转变。就连周边的负责服务人员也全部换上了蔺家的核心出马弟子,无处不在的安全眼翕动着,围绕在这一层众星捧月的锦衣修士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