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钟才响过六下,夕阳已西斜,新华医院又送走一天的繁忙。这是南方又一个炎热的秋夜。虽过两天便是中秋,可时下的气温仍与盛夏差不了多少。</p>
樊有山上班迟到了半个钟头。在国旅站下车后,即迈流星步入院,一路行sè匆匆,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很少听见。</p>
当走到门诊部与住院部之间的cāo场时,他越过了一位迈八字步也正朝住院部走去的大个子归侨。</p>
今晚是他的班,本该五半到的,因在家访时贪了两杯。他猜想廖文光一定不高兴了。</p>
岂知到了值班室,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他急忙披上工作服,恰巧曾宪洁进来,今晚她也有班。</p>
她告诉他,有一个刚入院的,她已处理。樊有山急忙要去看,因为是属于自己经管床位的病人。</p>
走廊里,他跟一个高个子打照面,认得出是刚才在cāo场上见到的那个华侨。他赶上两步问樊有山道:</p>
“请问,这里是外二吗?”</p>
樊有山打量他一眼:左耳垂下,有一颗难看的黑痣,穿一身不修边幅的夏装,手中拎了只豪华的提包。他认定他是来探视病号的,便用手指了指“外二科医师值班室”。</p>
“我找肖碧兰,请问她在第几号房?”</p>
“肖碧兰?”樊有山记不起这个名字,摇头。这时一位护士过来,对他:“樊大夫,姚副局长请您到他的病房一下。”樊有山抬脚便走,也不理那人了。</p>
当樊有山从高干病室出来时,在值班室窗口边挂着的病员留言牌上写有两行黄粉笔字,并用绿粉笔把字框起来:</p>
“表嫂,今晚八时半外会,老地方。</p>
表弟穆玛,十七rì六半”</p>
樊有山下意识地望手表,差一刻才到八。这时,四楼传来了撕肝裂肺的哭声。不消是又有谁死了,死者的亲属在哭。长期的职业生涯他已炼就一副铁石心肠,这类悲恸他见的何止成百上千?就他自己而言,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生命更替,前人得给后人腾地方!在他的经历中,笑也笑够,哭也哭够,如今已经泪干烛尽,岁月无情,转瞬便是几十秋,还待巴望追求个**?现在只求无灾无病,家平安。樊有山无动于衷地进入值班室,一也不为耳边的哭声所动。</p>
廖文光教授穿着一条笔挺的西装长裤,面含微笑进来。穿上白大褂又出去了。樊有山盯住他的背影:“真想不通,今晚这么热,老短裤倒换了条长裤,恐怕天要下雨了。”他在心中暗笑,正当出神,鲁尧大夫进来,对他道:“樊大夫,您今天出诊了,今晚我替你值班。”</p>
“如此我就不客气喽!”</p>
“不必客气。”</p>
樊有山也不谦让,白大衣一脱就走。回家洗换毕,捧一本画册到大楼前的花园上来,在喷水池旁的棕树下坐了。</p>
不远处,只见廖文光嘴衔着烟清闲地在观鱼。他的白大衣脱了,穿了件漂亮的菲律宾衬衫,衣服窄窄地勒在身上。下身是条长裤。手中摇把菲国纸扇,很富有异国他乡的情调。</p>
樊有山望着他,心想:“这人很怪。有作为,有名望,又正当年富力强,踌躇满志,又甚得女xìng青睐。可他却目无旁视,不钟情于谁,莫非xìng功能……”他没有和他打招呼,只低头看画报。一会,从柏油路上开来一辆车,无声地停在住院大楼门边。</p>
车门开了,走出一位高个子将军,手提一大袋果饼罐头进了留医大楼。樊有山想,不消,又是去四楼看那烧伤英雄了——半个月前,生产建设兵团某部油库着火,涌现了一批“向秀丽”,有一个很严重的“向秀丽”送到这里来医治。于是,他又埋头看画报。</p>
晚霞把最后一抹涂在了高楼的墙壁上,而后便降下灰暗的帷幔,把大地悄悄罩了。樊有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