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轻声道:“我有剑了,不要了。”
年轻人笑着打趣道:“你那柄铁剑不行,还有些让人伤心,确定不换上一换?”
李夏至一笑置之。
年轻人不再强求,只是坐在她身旁,“有些人过去了就过去了,还真要记一辈子?”
李夏至反问道:“那换做你,你记不记一辈子?”
年轻人笑着点头。
李夏至忽然问道:“你说登科要是没有死,会不会成为你之后的剑道魁首?”
年轻人一本正经的认真说道:“肯定的!”
李夏至这一次平静一笑,不多说什么。
年轻人苦笑,不再劝慰。
只是和她一起看完朝霞之后,便独自离去。
离去之时,李夏至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哈哈大笑。
有些事情总算释怀。
实在痛快!
——
灵运七�
�,秋末。
大楚征东边军攻破东越国都,东越国灭,敕封原东越皇帝为东越王,让其立刻前往陵安,后者拒绝,上吊于国都城楼上。
这一年的寒冬格外的冷,陵安大雪磅礴。
有个中年汉子背负巨剑,一剑破开陵安城门,直入陵安皇宫,剑气之盛,整个江湖已经多年未见,守城的刑部供奉高手和皇宫守城人皆不能敌。
在那中年汉子一剑之下,皆无还手之力。
世间的第七境武夫本就不多,也就那么三两个,在书院掌教画孤心和天下用刀第一人晋南衣身死之后,加上那位人间无敌之人不见踪影,还有谁拦得下这位东越第一武夫?
第七境的武夫,可以说,除去那位年轻人,此人硕果仅存。
杀入皇宫之时,这位绝世武夫哈哈笑道:“大楚纵有百万雄师,我夏秋也还是想取谁头颅便取谁头颅,天底下谁能拦?”
站在第六境巅峰的冠军侯看着那位几乎已成无敌之姿的东越武夫,神情不变,第七境和第六境是一道天堑,如何能迈过?
此时此刻,这位大楚军伍第一人开始有些想起了当年那位动辄便到皇宫一游剑仙叶长亭。
只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喜欢那个青衫年轻人。
夏秋身前的御林军阵让开一条道路,有个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走出,这位大楚皇帝陛下,看着这位第七境武夫,没有半点畏惧,只是笑道:“夏先生武道修为独步天下,自然是这天下何处皆去得,今日来朕此地,难不成只是为了取朕头颅而已?”
夏秋冷声道:“我东越这些年待大楚,如待好友,为何大楚兴兵灭我东越?”
皇帝陛下平静道:“虽灭东越,但我大楚不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东越百姓,就连那位东越王,朕也不忍赐死,便是念着这两国之前情谊,可夏先生该知道,这天下大势,非你我两人几言几语便可决定的,朕灭东越,是大势所趋,非是其余什么。”
夏秋冷笑不语。
看着这位动辄就能取下他头颅的绝世武夫,皇帝陛下豪迈笑道:“当年叶剑仙动辄便入朕皇宫,朕也不曾当真惊慌过,对于这等江湖武夫的风流之举,朕是打心眼喜欢,因此就算是夏先生拿下朕的头颅,也无妨。”
夏秋收剑,冷声道:“若有一日等夏秋发现你大楚并未善待我东越百姓,自然来取你头颅。”
皇帝陛下洒然而笑,“若有那一日,不劳夏先生,朕自己便取了自己的头颅。”
夏秋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这位剑道大宗师,自然知晓这世上有些事情本就不可逆转,不是每座江湖都能像大楚这般,能够有这么多宗师高手,能够有这么多人甘愿为国而死。
——
灵运八年,春风吹过陵安。
才过完新年的陵安街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这样一来,街头有大小四道人影,便都不是太过于引人注目。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不曾腰间悬剑,只是背后背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长得漂亮,一双大眼睛盯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商贩,眼花缭乱,她小脑袋趴在自己那老爹背上,有气无力的问道:“爹,你说这陵安挺有意思,可我怎么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个脾气好的不得了的年轻人笑着安慰道:“等会儿爹带你去吃好东西,你就觉得挺有意思了。”
提到有东西吃,小姑娘原本无精打采的样子便一扫而空,变得神采奕奕,她在注定自己爹看不到的身后重重点头,更是扳起手指头数着自己想要吃的东西,那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只不过小姑娘有这么个待遇,在男人身后的小男孩就没有了,同是姓叶,同是自己老爹的孩子,这个小男孩不仅没有得到能够让自己老爹背着的待遇,甚至那个喜欢吃醋的男人都不让自己娘亲牵着他。
小男孩对此愤愤不平,自己的娘亲哎,为什么不让她牵我。
可那男人只是笑着说道:“这是我媳妇,又不是你媳妇。”
名为叶秋的小男孩实在是有些郁闷,讲道理自己是怎么都讲不过自己这个老爹的,至于打架,就更别说了,去年年初,他想着要练刀,于是便兴冲冲得给他爹说了这件事,他那个老爹倒也半点都不曾为难,不仅亲手画了一本刀谱,更是给他做了一柄小木刀。语重心长的跟他说,这部刀谱是一个叫汤槐安的老前辈的毕生绝学,让他好好练着。叶秋当时便一脸认真的问他爹,这老前辈有你厉害么,他那个平时里总喜欢说着自己天下无敌的老爹,破天荒的点了点头,很是认真的说,自然要厉害。
虽然叶秋不太相信,但他还是老老实实按着那刀谱去练了,可这都一年过去,他将那本刀谱都快翻烂了,可还是接不住自己老爹一招。
叶秋欲哭无泪,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那个总喜欢欺负他的老爹不喜欢多说,这便让他越来越无奈。
这次来陵安,叶秋趁着自己娘亲不注意,便一个人偷偷溜进了那座大楚英豪楼,去看了看那些每天老爹都要吹嘘自己的画像是在第一的那栋楼。
一番看过之后,真的在那座楼里看到了那个爹口中的汤老前辈,也真的发现自己老爹说得没错,他的画像真的在第一啊!
只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悄悄数了数汤老前辈和爹的画像之中隔着多少人,一数下来,竟然发现还有十几个呢。
那岂不是说,这老前辈比起来自己老爹,岂不是还要差去十几个江湖高手那么多。
那老爹给画的那本刀谱……
叶秋更是欲哭无泪。
好在他身后的娘亲好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呵呵笑道:“你爹当年练武的时候,第一个师父就是这位老前辈,你看看,这位老前辈会差得到哪里去?”
叶秋不情不愿的说道:“那也没有爹厉害啊。”
他娘亲轻声提醒道:“所以你还有你爹啊。”
叶秋恍然大悟,很快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只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一件事,转而问道:“那娘,汤老前辈是用刀的,现在爹是用剑的,教他练剑的那个人又是谁啊?”
仍旧是一身红衣的女子柔声道:“你前几天偷偷去那座大楚英豪楼看过了对不对?”
叶秋嘿嘿一笑,本来这件事做的也不算是多么隐秘,就算是被娘亲知道了也无可厚非。
女子轻声道:“在你爹的那副画像后的那副画像,有一位白衣剑仙,那就是教你爹练剑的人。”
叶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疑惑问道:“那他比爹更厉害么?”
女子仔细想了想,轻声解释道:“你爹在人间最强,那个人却是不在人间,要是在,说不定的。”
女子笑了笑,“其实那个人,你该喊叔爷。”
叶秋吐了吐舌头,愤愤道:“那要是有机会见到叔爷,我就让他把爹揍得娘亲都认不得他。”
女子噗嗤一笑,没有多说,倒是他那位老爹转过头,就给了他一板栗。
这一下,让叶秋更是郁闷至极了。
一行四人找了一家临街酒楼,径直走上二楼,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青衫年轻人没有去管那小姑娘拉着店小二点了些什么菜,只是把视线放在了酒楼大堂当中的那个说书先生身上。
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说书先生不知道说了多少年书,但这几年所说的内容便都不是什么其他的剑仙飞剑取人头,更多的是那两场国战,说的是那些大楚武夫慷慨赴死,说的是那场壮怀激烈的大仗。
老先生喝了一口酒性不烈的江南佳酿,轻声笑道:“我应见青山,青山不见我。灵运元年那场大战,我大楚儿郎死于北丈原的,多达十五万人。死于南境的也有十万之众,二十余万的大楚儿郎换来如今大楚,怎么说,都理应珍惜,只不过死在南境的江湖大宗师至少也有好几位,可诸位可知那北境,为何是一位江湖武夫都未曾丧命吗?”
在场酒客听到这里,都停下了喝酒吃菜,反倒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老先生。
老先生洒然一笑,“那是因为有一人,便拦下的北匈一整座江湖!”
“那年轻人是大楚继剑仙叶长亭之后的又一位剑道扛鼎之人,算来算去,天下的江湖武夫都不敌他,唯独只有那位剑仙可能会有胜算,诸位想想,一位是能御剑十万柄剑开天门的剑仙,一位是一人杀透北匈江湖,最后登上上京城城头的世间无敌,两人要是打起来,该是何等风光?”
立马就有酒客问道:“何等风光,是不是得将这一座陵安城都拆了去?”
老先生摆摆手,轻声道:“拆不了,这两位根本就打不起来嘛。”
老先生这一句说出来,便响起了有许多不知道江湖往事的酒客此起彼伏的疑问声。
老先生不紧不慢的喝了口酒,轻声笑道:“两位姓叶的本来就是一家人,是亲叔侄,如何打得起来?”
他这样一说,酒楼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诸如原来如此的这类声音。
老先生爽朗笑道:“在咱们大楚灵运五年初春建成的那座大楚英豪楼里,将谁的画像排在第一,在建成的时候,实在是难以抉择,可依着老夫来看,除了那位叶先生,谁也不行嘛。”
“传闻那位叶先生当时在登上上京城城头时,曾笑言问北匈国主可否知晓叶向北这个人……”
“哈哈,北匈国主自然不知晓,实际上就连整个天下都没有什么人知晓,不过现在,咱们可就知道了,那位叶向北,不是旁人,也就是咱们那位叶先生的爹,也是当年死在北丈原的镇北边军老卒!”
“……”
老先生讲得吐沫横飞,这边的小姑娘则是埋头吃饭,不曾理会这些,夸自己爹的话嘛,这些日子里她听了这么多了,不差这么一两句。
叶秋则是看着自己老爹,更惆怅了。
他以前不练剑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老爹用剑天下第一了,自己肯定不管怎么练都打不过他,可是现如今练刀,他也觉得没有把握能够超过他啊。
可很快叶秋就觉得理所当然。
自己老爹,哪里是这么简单就能超过的。
一行四人,有三个人都没有去仔细听那说书老先生讲故事,反倒是叶如晦,这个青衫年轻人听得很入神,那种认真的模样,就好像年少时候在洛城,先生授课之余,偶尔会讲几个故事的时候一样。
酒楼里声音嘈杂,停不下来,可街道上很快便传来几声惊呼,说是某某大侠要在这陵安街头一决生死。
名头大不大不好说,但实在是取得响亮,一个破山剑三字就足以把这酒楼酒客都吸引去了,一时间酒楼里酒客都走的一干二净。
二楼上只剩下五人。
这里一家四口,那里一个说书老先生。
叶如晦端了碗酒来到老先生身旁,搬了挑长凳坐下,轻声笑道:“老先生说书的年生肯定不短了,要不然没那么有味道。”
老先生正笑着想回话,可刚刚抬头便看清了这年轻人的面容。
顿时如遭雷击!
这模样比那大楚英豪楼里悬挂的那副画像还要真!
他呢喃道:“叶先生?”
叶如晦叹了口气,拿起酒碗与老先生酒碗一碰,一饮而尽,他笑着说道:“老先生这些故事讲的,真的当得上荡气回肠四个字。”
老先生惶恐不安,只是下意识一笑。
叶如晦转身离去。
这碗酒,权当敬先生了。
等到这位世间无敌之人离去之后,老先生才想起自己那碗酒,他笑着将其一饮而尽,便仿佛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咂咂嘴,笑道:“这碗酒,真是这辈子喝过最尽兴的酒了。”
——
灵运二十年,大楚皇帝驾崩,新帝即位,改年号天宝。
天宝年的第一次朝试,在阳春三月在陵安举行,这次朝试之前,有个女子早已经闻名大楚,这位女子一路走来,所参加的每一场考试,都是第一名,一路走到陵安的最后一场朝试,众人便都在看她是否能不能成为这大楚的第一个女状元。
于是无数陵安百姓都翘首以盼。
放榜之日,不少百姓踊跃而去,竟然比参考士子还有多出不少。
在那处皇榜上,一甲头名。
李青稻!
果然如此。
在当年那位差一点能成为大楚第一位女状元的林朝莺之后,这大楚总算是迎来了第一位女状元。
朝野震动。
于是皇帝陛下亲自召见这名女子于议事大殿,当着文武百官发问,师从何人?
其实早在这女子声名鹊起的时候,朝野便已经流传着这女子的先生是一位江南女子教书先生,可谁人都不太相信,一介女流能够教出这么样一个大楚女状元,所以大楚新帝才有此问。
彼时文武百官都盯着这个女子,希冀知晓那位在这女子身后的大儒究竟是何人。
李青稻,这个来自江南乡下的女子面对文武百官,动了动嘴唇,说了三个字。
朝野皆惊。
唯独已经是礼部尚书大人的苏妄言爽朗大笑。
那个已经十余年不曾在大楚出现过的男人,名字再一次传遍了大楚。
原来大楚第一个女状元,是那位世间无敌之人叶如晦的学生。
散朝之后,女状元安排进礼部,作为官场前辈的苏妄言破天荒与她同行,让百官侧目。
出宫门之前,苏妄言笑着称赞道:“姑娘,你那位先生还真是了不起。”
听闻过这大楚朝堂上些许风声的李青稻自豪道:“我先生,自然了不起!”
虽然她也二十多年不曾得见自家先生了。
苏妄言不置可否,他缓缓而笑,“来礼部的话,你这小姑娘可还算是不错。”
然后这位立志要做大楚宰辅的礼部尚书便一人独自离去。
留下李青稻独自一人看向宫外,看向江南。
有个青衫年轻人蓦然出现在远处。
一如二十多年前一般,容貌未改。
李青稻眼眶湿润,轻声喊道:“先生。”
那年轻人缓步走过来,看着她笑道:“都考中状元了,不愧是先生我的学生。”
由不得他多说,李青稻很快便急迫说道:“叶姐姐身染重病,活不了多久了,先生你快去看看。”
年轻人皱眉,想了想,点了点头。
很快身影一闪即逝。
李青稻看着他离去,自顾自想着,希望先生能赶上见叶姐姐最后一面。
——
江南水乡,正是春意盎然之时。
有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妇人躺在病榻上,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她知晓那个姑娘已经高中,成为了大楚第一个女状元,也知道他肯定也知道了。
她笑着低声说道:“现如今你的学生都已经成了大楚第一位女状元了,也就算是我没有辜负你了,只不过你这些年啊,都不曾来见我,是觉得我不配再和你相见?”
陋室空荡,只余回音。
这个原名叶姜的女子,这辈子都不曾嫁人,因为她总是会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那个当时像读书人多过像江湖武夫的年轻人。也就是那一面,她便牵挂了这半辈子。
现如今好了,自己总算是要死了,牵挂要放下了。
她看着窗外,轻声笑道:“想了你念了你半辈子,却终究没有机会当着你的面对你说上一句喜欢你,都说女子要矜持,可这等了你二十多年了,矜持不矜持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都见不着你,何来的对你说喜欢两字。”
她摇摇头,仿佛是想把那年轻人从她脑海里彻底抹去,可后来又颓然说道:“你呀,为何这么让人静不下心来?”
她絮絮叨叨,可终究是声音越来越小,快要听不见了。
最后她浑浊双眼快要闭上之前,有个年轻人推开木门走进这小屋,来到床前,握住她的手。
一别二十年,那年轻人还是容颜依旧。
她勉强开口说道:“你怎么没有老?”
那年轻人好像有些吃惊,惊讶道:“老了啊!”
叶姜艰难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年轻人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等我二十年,傻不傻?”
叶姜点头,很像是赌气的小媳妇,她轻声道:“是挺傻的,可你怎么忍得下心来二十年不来见我啊?”
年轻人没有说话,有些惭愧。
她没有斥责什么,只是问道:“有孩子了吧?”
年轻人点点头,笑道:“一男一女,儿子叫叶秋,女儿就叫叶淮。”
她笑笑,轻声道:“你倒是取名字一点都没有费心思。”
年轻人咧嘴一笑。
他没有不合时宜的说这名字都是自己媳妇取的。
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女子嘴唇动了动,还是艰难的说出了四个字。
她说,我喜欢你。
年轻人嗯了一声。
她缓缓闭眼。
年轻人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离去。
关了门。
——
灵运二十年,秋末。
江南之地落叶纷纷。
青城剑阁,思尘在继剑阁掌教余留白和一位师伯之后,成为这五十里的第三位剑阁掌教。
这位当初才是个小剑士的家伙,现如今已经是天底下难得的第六境大宗师,在天机阁首榜上,高居第五,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说不上是这青城山上最强之人。
他的师妹,那位小豆角,现如今已经是这江湖之中的第一位女子剑仙,剑道修为力压诸多剑道大家,早已是这江湖剑道魁首。
更是在首榜上,已经排在了第一!
可其实山上弟子都知道,要是说这天底下还有用剑的剑士能胜过这位师叔的话,除了那位早已经不在江湖之中出现的叶先生之外,也就是掌教师叔了。
只不过掌教师叔向来脾气不错,不仅对人极好,也极少出手,对上这豆角师叔,更是连剑都不提。
这倒是让山上弟子都有些怒其不争。
只不过山上还有一位喜欢教人练剑的师叔总是说,这样的掌教师兄,才真是那个掌教师兄。
今日午后,思尘领着一众剑阁弟子来到剑碑旁,对着这诸多剑阁弟子缓缓笑道:“这五十年间,咱们剑阁也就在剑碑上刻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为了天下武夫剑开天门的叶师叔,另外一个则是为大楚山河而死的上上任掌教余留白,对了,也就是我的师父。”
“可现如今,我总想在这剑碑上再刻上一人的名字,不知各位是否觉得妥帖?”
“那人尚未死,也不是这剑阁弟子,可也是剑士!”
“当年这人,第五境时便去北匈,将半座江湖杀了个通透,更是潇洒而归。”
“第六境时正遇南唐剑道第一人冷寒水启衅大楚剑林,他将其斩之!”
“第七境时,大楚遭遇南北两国夹击,此人一人一剑,斩去同为第七境的北海王甘如,杀去北匈,杀透一座北匈江湖,最后更是杀入北匈国都上京城将那位北匈国主斩杀在上京城!”
“如此一人,各位觉得,是不是当将名字纂刻于剑碑之上?”
无人提出异议。
思尘笑了笑。
转身将这位的名字刻在了剑阁祖师之前,剑仙叶长亭之侧。
理应如此。
他甚至有些嫉妒了。
——
在女状元李青稻在入朝的第五个年头,礼部尚书苏妄言总算是在苑文庭和一众大臣的包夹下,成为了大楚新一任宰辅。
这位狂孺,即便是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在成为宰辅之后,仍旧不收敛性子,在朝堂上,看着不顺眼的百官,仍旧是破口大骂,一点都不似之前那位已经写进青史里的宰辅大人
之前他是礼部尚书的时候,这朝堂上尚有人敢与之对骂,现如今当上了宰辅大人,可真是无人敢在这位面前和他对骂了。
实际上,在苏妄言坐上宰辅之位之后,这座王朝之后三十余年,一直是风调雨顺,这位也不曾从这个位置上离开过,直到这位老宰辅暮年辞官之后,他也仍旧是没有离京,仍旧待在陵安。
偶尔甚至还要参加朝会。
见着不顺心之事,还是会破口大骂。
整座王朝仍旧是要顺着这只迟暮老虎的毛。
与此相对,那位同样是辞官的门下省尚书令苑文庭老大人脾气就要好太多,辞官之后虽说未曾离京,但也不曾再出现在朝会,偶尔会在书院讲学。
颇得陵安士子赞誉。
两位老大人也偶尔有一日会联袂出现。
并无传言之中的敌对姿态。
甚至还有士子看到过这两位会在一起喝酒。
只不过苏老宰辅喝得多,苑老尚书令说的多而已。
——
又是一年春归时。
苏老宰辅走在苑老尚书令之前。
在陵安设有灵堂,皇帝陛下领着百官前来吊唁。
黄昏时分,宾客百官散尽,一直不曾现身的苑老尚书令才缓缓出现在灵堂前,这位迟暮老人,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灵位上的几个字,呵呵一笑。
他缓缓转身,在门槛上坐下,背对那位多年老友,缓缓而言:“做了大约三十多年的宰辅,你这老小子比咱们的高宰辅在位的时间都要长,满足了没有?要是没有,起来再骂过百官就是,起不来了吧,就好好躺着吧。对了,记起来一件事,你走慢些,我很快就来了,一个人待在陵安,没旧友,很难熬的。”
这一年夏至时。
苑老尚书令死在家中,神情安详。
这两位的时代落下帷幕。
——
寒冬时节,大雪纷纷,有个青衫悬剑的年轻人独自登上那座青城山。
在那块剑碑前站立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呵呵一笑。
他走进那座号称剑阁禁地的剑冢,漫天剑气见他皆不敢妄动。
他看了两眼,转身离去。
只不过离去之前,曾一剑劈开半座山峰。
剑光照耀整座青城山,无人知道是为何。
——
春去冬来,江湖上的武夫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始终未见有人能再度踏足第七境,倒是第六境的大宗师已经有两手之数。
要逼近了灵运年间的那座大楚江湖的鼎盛状态。
这些第六境的大宗师之中,有本来就在经历过灵运年江湖的书院掌教柳青、菩提寺住持不与、剑阁掌教思尘。
也有未曾经历过的终南山掌教守一道长、女侠李夏至、还有那位女子剑仙和一位总喜欢教人练剑的老剑士。
甚至还有一位名为叶秋的年轻刀客横空出世,轻松将用刀天下第一人的头衔握在手里,可这位打遍天下武夫的年轻刀客,却是唯独不敢去挑衅用剑的剑道大宗师,江湖武夫,特别是用刀的刀客都对此颇有微词。
可那位始终喜欢笑嘻嘻说话的年轻刀客也不解释。
反倒是他妹妹,那个名为叶淮的女子说透了真相。
叶淮说,只要自己哥哥敢挑衅一个剑士,她爹就要和他哥哥打一架。
而已经是第六境的哥哥,连她爹一招都接不下。
此言一经传出,天下皆惊。
有个这么厉害的爹,还姓叶,好似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可惜兄妹两人始终不曾将自己老爹的名字报出来。
让整个江湖去猜。
——
又一年大雪纷纷。
陵安街头,有个几十年面容不变的青衫年轻人腰间悬剑,坐在摘星楼高台上赏雪,左右无人,年轻人一人发着呆。
大雪落满头之后,年轻人忽然站起身来。
他跳下不知道高多少丈的摘星楼。
看向远处。
有个同样是腰间悬剑的白衣男子缓缓显身。
两人相见,皆有笑意。
那个不知道多少年不曾在人间显身的白衣男子缓缓问道:“剑道修为如何了?”
已经是人间无敌不知道多少年的青衫年轻人摇摇头,“不知道啊,好多年没出过剑了。”
“那试试。”
白衣男子笑着开口。
青衫年轻人无奈道:“小叔,真要打,你这一剑只怕谁都接不下。”
那位多年之前便曾御使万剑开天门的白衣剑仙缓缓笑道:“在人间,只能用人间招式。”
青衫年轻人点点头,“好。”
两位剑仙,站在陵安街头,缓缓拔剑。
陵安城惊。
很快,满城剑皆颤鸣。
满世间剑皆颤鸣。
齐齐出鞘,剑气大作。
两位始作俑者好似浑然不觉。
两人皆只出一剑。
天地之间便都是剑气,整个世间都是剑气。
不分胜负。
两人收剑之前,有位青衣女子掠至此地,隔着数丈距离看着那个白衣剑仙,用尽全身气力喊道:“叶长亭!”
那位再临世间的剑仙缓缓一笑。
——
青衫年轻人扯了扯嘴角,走出好远,有个红衣女子站在远处,微笑看着他,叶如晦去牵起红衣女子的手。
他轻声笑道:“小叔回来了。”
女子缓缓点头,她容貌未变,笑意醉人。
那个已经成婚不知道多少年的青衫年轻人忽然歪着头。
红衣女子会意,很快就娇滴滴的喊了一声。
“相公……”
青衫年轻人大笑着背起她,在陵安街道缓缓而行。
他与她说着这些年的江湖风采,说着这座山河的壮丽之处。
最后他说着那些平日里不曾说起的情话。
她靠在他背上,面若桃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