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宛看到了他。
身上还落着些未融化的雪花。
周妙宛抬头问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的脸上还有没擦掉的泪痕,迎风一吹,便红了。
对于她的话,李文演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他满是戏谑地问:“回去吗,端王妃?”
李文演看向她被泪水涤过、分外澄澈的眸子,心里说不上是不忍还是什么:“有些事情,不知道反倒是一种保护,你说呢?”
周妙宛默了默,一时竟无言以对。
李文演说得没错,或许她不逃,就不会发现这残忍的真相,还能自顾自地从怨恨他中得到一星半点的快慰。
被谭家、被外公当作棋子,于她而言,比那杯被他推拒的合卺酒更伤人。
可是,周妙宛心想,她宁可像现在一样死得明白,也不愿永远蒙在鼓里当一颗棋子儿。
清泠泠的风灌进了她的脖子里,激得周妙宛无比清醒地认识到,偌大的天下,她除却端王府,竟无处可回了。
她转身,再回望一眼门墙高耸的将军府。
“走吧。”她没有回答李文演的问题。
昨夜里落了大雪,现在时辰又尚早,天都还没大亮,街上几乎没有人,商铺也都没有开张。
整座城都像没有睡醒一样,静悄悄的。
仿佛这么大的京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妙宛跟在李文演身后,默默向前走。
她其实不喜欢什么为妻者一定要居于夫后的条条框框,她眼下走得慢,纯粹是因为夜里出逃太急没穿鞋。
在谭家时不觉得,周妙宛当时急血攻心,只想快快见到外祖,而外祖因为年纪大了怕冷,居所是设了地热的,是以她仅着罗袜亦未觉行动不便。
但是走在街上就不同了。
砖石铺就的道路早积满了雪,再加之落雪前下了好一阵的雪籽,雪籽堆积凝结,雪下便全是冰。
罗袜抵挡不了这样的严寒,周妙宛一边硬着头皮走,一边悄悄把弯下腰,试图让自己的脚步尽量踩在裙摆上。
已经走得很艰难了,结果李文演这时突然问她:“你何时察觉的?”
没头没尾的几个字,但周妙宛听明白了他想问的是什么。
她分出一分心神来回答他:“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闻言,李文演停住了脚步。
这个答案,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略一思索,便回想起洞房花烛的那个夜晚——为了麻痹自己,他喝了许多的酒。
酒后的情态,他已记不清楚了。
“百密一疏,难免有错漏啊……”他兀自感慨。
周妙宛低着头,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裙摆上,没看见李文演停在原地,雪天路滑,她直接一个趔趄撞到了他背上。
冷天穿得都严实,突然间的肢体碰撞也无甚尴尬,周妙宛揉揉脑门,想绕开他继续往前走,却被他强抓住手腕拦了下来。
李文演追问道:“那晚,我还说了什么?”
又来这套?周妙宛立马甩开他的手,她捂着自己的小臂,急急退到几步外。
“你心里想了什么,就说了什么咯。”
此话一出,她便看见李文演狭长的瞳孔微缩,剑锋似的眉梢一挑,唇边的笑忽然危险了起来。
“哦?那你可知我心里在想什么了?”
毛毛的感觉霎时便缠绕在周妙宛的心头,她确信,如果让李文演知道,她已知晓他有心上人,甚至还知道他心上人名字一部分的话……
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早晚要离开他,没有必要给自己添麻烦。
周妙宛深知真假掺半的谎言才最让人信服,于是把心底的不耐写在了脸上:“知道啊,你说不想和我做夫妻,不想和我喝合卺酒,还说我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不愧是武将家长大的,粗鄙得很。”
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李文演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这些?”
“殿下果然君子,说我这么多尚嫌不够,”周妙宛发自内心地阴阳怪气起来:“那您喝着风好好思索一番,我还有哪些地方不堪吧。我就不奉陪了。”
她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周妙宛踉踉跄跄地走在前面,冻麻了的一双脚早就没了知觉,她咬着牙向前走。
此时,李文演才发现了她的异常。
怪不得走得那么慢,他轻笑,走到她身边,“下次逃跑,王妃可要记得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