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楹未答我此问，声音哽咽：“小月，我好怕，怕我护不好夫君。”

“如果你不是神仙，应当由秦钺护着你的，你莫要如此自责。”

“可我是神仙啊。我是神仙，就应当好好爱护我的家人。小月，我应当好好爱护我的子民，而不应该只是夫君一人。”

虽不明白司楹的话为何如此转折，却也不好在她如此低沉的心情下相问，只好顺着她的话讲着：“司楹，神仙与凡人，不过由世俗二字隔开，终其而一，本质都是同样的，神仙也会死、也会伤、也会亡而不见啊。“

“小月，我本欲受百鬼啃食，却不料又成了上神之格，而当时在下界，是夫君替我承受了这一切。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不在，他就不会出事，没想到我的逃避，酿成了大祸。”司楹轻靠着我，慢慢跟我讲她掩藏在心底的话，“我身为司御山精地怪的后土上神，不该如此自私，只为一时情爱，弃了子民。”

“你将蕣安保护得很好，蕣安百姓因有你在，才会如此安康长泰。”

“我乃大地之灵，山河流川无一不是我将要守护的对象，可是我却用一颗私心，蒙蔽了神之双眼。小月，我不配他们如此敬重的。”

听闻她这样说，我心里一紧，将司楹轻轻推离寸许，同她两两相望：“司楹，是否是蕣安出了事？”

“嗯……”司楹点点头，蹲下身子，嘤嘤嘤地小声抽泣起来，“小月，就在我入九重天这刻，蕣安发大水，百姓全死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歪着头去替她拭泪：“慢慢说，别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大水呢？再说就算有洪灾，也不会一时片刻就都死了啊？”

“天灾，是天灾。百年前苍吾掀起的那场水祸是人为，而此次乃天灾，无可免。百年前，有雪世和帝尊相帮，蕣安城可幸免于难，如今，我该怎么办呀？都怪我未护好他们。”

“这事不怪你啊！”

“万年来我受蕣安百姓香火供奉，却渐渐在这万年时光里磨灭了本能，成了一个俗家女子，一心只为育儿持家。……在漫漫平安的岁月里，我已经忘了肩上的责任，忘了父神临终前于我的嘱托，忘了我应有的身份。小月，这就是代价，是我放弃上神之格换一场情缘的代价。”

司楹缓缓平静了下来，站立起身，恢复了一派仙姿的模样，再不复方才嘤嘤哭泣的小女人之感。

我愣愣瞧着她，由颓然到眉目清明，亦还不能完全弄清楚，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万物溯源，由心去感，由情去观。小月，你切不可学我，将亮堂的心熬成了世俗的眼。”司楹后退数步，抬手以青灵化为结界，我冲过去，却被结界阻挡在外。

“司楹，你可别胡来啊！”我被她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震。

她朝我微微笑着，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搁至左眼角下方，手臂慢动，指尖便从左眼缓缓滑动至右眼。在她滑动指尖的同时，原本澈亮纯美的双眸变得暗淡无光，似是满天星斗陡然**，天空一片黑暗。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月，我这双眼已变得浑浊不堪，承蒙你们不嫌弃，便收了它罢。”司楹散去青灵，身子轻颤半磕在地，将右手前伸至我跟前，缓缓打开。

柔嫩的掌心处，有两粒圆润光滑的绿色种子。

“司楹……”我缓缓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小月莫哭，你笑起来最是可爱。这双眼睛是我同夫君的‘情丝’。夫君乃一介武夫，不懂什么情趣，未送过什么物件给我，我对他动情最深的，除了心，莫过于这双眼睛。既然再无缘相见，留着已是无用。”

我用双手死死捂住嘴巴，不肯痛哭出声，怕吓到司楹。

“小月，我看得见的。没了这双碍人的眼睛，我的心比任何时刻都要明澈澄亮。”司楹如风过杨柳枝一般，站起身，走向我，拉着我的手，将她的双眼放于我的掌中，“快快寻了百样情丝将仙灵咒解去，陪着帝尊好好过日子。他守你万万载，过得十分艰苦，你莫要离弃了他。”

我喉咙发紧，无法开口与她相谈。

“有朝一日你能驾驭得了万神图，烦请你……请你来找我。”司楹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散乱的发拂至耳后，静静转身，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空洞却不失秀气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小月，我想将与夫君的缘一一抹去，你可驭万神图之日，请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我勉力开口相劝：“司、司楹，千金易得，有情郎难求，你莫要冲动。”顿了顿，“再说，取你身上的‘情丝’也不必挖你双目……”

“此目虽无用，可若你想回盘古灵墟瞧瞧，将这双眼踩碎，可化一方神门，供你出入。”

“我不需要回盘古灵墟，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那里是你的家，总有一天你会回去的。”

“就算如此，届时我再问你要便好了。你莫要胡来，快快将双眼放回去。”

“我很清醒。小月，很高兴与你相识。”司楹轻轻道，“再见。”屋门被推开，司楹留给我一记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一手拿着万神图，一手握着司楹的“双眼”，僵硬地转过身，走过赋怀渊身边，坐在**沿上，闭目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