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九重,名为坐空。
山中有一洞府,洞中有一老魔,自号“心不二”的,在那里年深日久,乃成气候。先收得四个护法,亦皆有自号,一个乃是“眼不见”,一个乃是“耳不烦”,一个叫做“不闻香”,一个叫做“不知味”。又陆续收了八个妖魔作为统领,遂结成一个“坐空山十三太保”的名头,领着一帮精怪在那山中度日。
这一日,那四大护法,八大统领,并着一帮喽啰,皆正坐于洞中,听心不二讲道。只因心不二尚白,故此一干人等竟皆是白衣,只是有的整洁些,有的邋遢些。
正讲到:“是故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复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而能没身不殆。”
那座下众魔竖耳听了,尽皆欢喜赞叹,称颂不已:“妙啊,妙啊。”可惜听不懂。心不二却不敢居功,打了个哈欠道:“原是老君的道妙。”
正说着,自那洞外闯进来一只猛虎,遂化作人形,却不是白衣了,而是黄绿颜色,就在老魔面前拜道:“大王,造化,造化!”
心不二道:“有甚造化?”
“那荆棘岭上的桧树死了!”
“什么?”老魔还未说话,早已跳出来一个耳不烦,叫道:“你再说一遍!”
“那岭上的桧树死了!”
耳不烦扑上前道:“虎不收,你且给我详细说来。”
虎不收遂肃容道:“启禀护法:自你命我去那盂兰国中为间,至今已有十数年矣,每日间但勤勤恳恳,诚可谓是夙兴夜寐,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真个是兢兢业业。素经商,必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今为官,则尽忠职守,大公无私。更不曾有个玩忽职守,也别说什么枉法贪赃——”
“说重点。”
“那荆棘岭上的仙人去了。”
“你怎知道去了?”
“那岭上的桧树死了。”
“怎知死了?”
“那树落叶了。”
“你看到了?”
“不曾见,但有一帮道人看见了。”
“你怎知不是骗子?”
“那道人的头领现为盂兰的国师。”
“果然是骗子。”
“小的数日前得了消息,立时敢去那荆棘岭上,虽不曾见得那树,却见到了一把火。”
“什么火?”
“那日前夜,有人在荆棘岭上点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次夜方灭。”
“什么?”
“不仅如此,现今那盂兰国中已然一片混乱。”
“怎地乱了?”
“那阖城居民都往荆棘岭上占地去了。”
“占甚地来?”
“那岭上原是一片八百里的平地,若除了荆棘,便得八百里的良田。那盂兰国王在大火之后颁下榜文,道是‘凡所辟,皆自有;凡所耕,免税三年’。”
“这便是你说的造化?”
虎不收道:“这还不算造化?”
“除了占地,还有甚么造化?”
“护法原是不知。那帮凡人不仅要占地,还要占那仙树哩。道是那千年的古木好做棺材板哩。”
“什么?”心不二跳将起来,厉声道:“作甚棺材板来?”
“道是那千年的古木有灵气哩。”
“什么?”
“那些个凡人都去争抢。不瞒大王,小的其实有个私心,只为素念大王的恩义,也想去给大王抢他几块哩。”
“是可忍孰不可忍!”心不二霍然起身。
“怎地?”
那魔头遂面色惨然道:“叫做‘兔死狐悲’!不仅如此,那几个仙人其实与我颇有干系。”
耳不烦道:“有甚干系?”
“你等原是不知,那岭上除了那几个仙人,常时还有一个道人。数百年前,那道人尝与我有授业之恩,遂有半师之谊。”
“竟有此事?”
“那桧树修道千载,又岂能轻易就死?那荆棘岭上定是有大变生矣!”遂正色道:“上下二将军。”
那不闻香与不知味两个忙出班拜道:“在!”
老魔道:“命你二人为先锋,并八大统领点齐三千精锐,并一干辎重粮草,即刻随我兵发荆棘岭去也。”
大袖一挥,真个豪气干云。
“什么?”
诸魔齐声惊呼。
老魔不解,皱眉道:“怎地?”
眼不见道:“大王是要出山?”
“自然是要出山。”
耳不烦道:“自我等来到此间追随大王,已有上百年矣,大王何曾出过山去?便是这洞府,也有十数年不曾出过。大王又常讲道,山外又甚险恶,便是连我等也不爱出山哩。”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虽不问世事久矣,但而今故人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大王仁义。”
“速去。”
“是!”
又道:“左右两军师!”
眼不见与耳不烦齐声应道:“在!”
“备马。”
大袖一挥,真个豪气干云。
却又见那两个将军迟疑,老魔不禁跺脚道:“又是怎地?”
那不知味遂应道:“大王既然仁义,岂又不知‘兵者不祥之器’,故‘有道者不处’吗?”
老魔道:“无妨,我有‘不得已’。”
“既是不得已,便得‘师出有名’。”
“无妨,我也有了。”
“请大王赐教。”
那老魔遂笑道:“昔者周发殷商,是谓‘吊民伐罪’,咱们今日便效仿先贤,叫做‘吊树伐罪’。”
“怎么‘吊树伐罪’?”
“咱们先给那树上盏香,然后一把火烧他娘。”
那不知味遂击节赞叹:“大王果然仁义之主,此去必然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只是眼下尚有一件小事,需得启禀大王。”
“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