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里的前世今生(1 / 2)

 天色已经近黄昏,我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工作,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办公大楼,心里正想着要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脚步匆匆,可是越走进街角的那家古董店,我的脚步越慢了下来。店里的那个歪倒在橱窗一角的破青瓷花瓶映入了我的眼帘,那是一个美丽的景泰蓝花瓶,细细的瓶颈优雅地伸展着,躺在厚厚的红丝绒垫子上,浑身散发着清凛的寒光,说不出来的妩媚妖娆。

每天,我都要从这家古董店门口经过无数次,我每次都会往店里张望,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个花瓶。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是第一次看见它,可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瓶口那破碎的一角是我在八岁的时候用弹弓打破的,当时还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我现在甚至还可以感觉到屁股上一道道的印痕在针扎一样的疼痛着。我为我的这些记忆感到惊异,因为我还知道,在我八岁的时候是绝对买不起这样昂贵的古董花瓶的。

我敲了敲我的脑袋,望着青瓷花瓶苦笑了一下,也许是最近工作太忙太累,也许是昨晚和小雯的架吵得太凶,我现在还头痛欲裂,浑浑噩噩的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区别,更也许是我潜意识里一直希望我是一个大家族的少爷,而且是那种到处都摆放着这种昂贵的青瓷花瓶的大家族。也许是盯的时间太久,我的腰有些发酸,眼皮还在不停地打着架,我想我是该回家了,在我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从店里出来一个胖胖的老头叫住了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叫住我,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无聊得逛逛古董店就会带回家一堆破铜烂铁的傻冒款爷。

我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那个胖老头,他的脸上堆砌着一脸的假笑,阿谀着说:“先生眼力可真好,这个花瓶虽破了一角,可是几百年前的古物丫,喏喏,就是那个破洞,专家鉴定过,还是一百年前用弹弓打破的呢,瞧瞧,弹弓都打不破,可见这花瓶有多结实,这可是景德镇的上品。”我嘿嘿笑着:“一百年前?我还以为是我在八岁那年打破的呢。”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可不愿为这个破花瓶伤脑筋,我还得回去想怎么向小雯道歉呢。老板见我没兴趣,急了,抓住我的手说:“先生真会开玩笑,这样吧,一口价,我放血卖给你,就一千元吧。”我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老板胖胖的脸上僵住了假笑:“算了,五百吧,五百卖给你,算我倒霉。”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底气不足,我有些幸灾乐祸,就喜欢看这些奸商倒霉的嘴脸,我逗他:“三百,是三百元我就买了。”

老板咬咬牙,把我带进古董店,将花瓶细细的包装好,边装边嘟囔着:“唉,真真的上品丫,就是多了颈口那个破洞,便宜你了。”他摇头叹气的将花瓶递给我,可我在接过花瓶的刹那就开始后悔了,真正的古董会这么便宜?况且就我那蜗居,摆个古董也不象样丫,可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去花店买一束玫瑰,回家插上花瓶讨好小雯吧。打开房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太冷清,太安静。

往常总是小雯开大了音响,整个可以震破耳膜的音量,厨房里还夹杂着叮叮当当锅碗瓢盆进行曲,每每这时,我就头疼得厉害,为这个世界没有片刻的安宁而头痛,可今天,实在是太异常了,有小雯的地方就不该这么安静。我打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几件换洗衣物,小雯琳琅满目的时装凭空消失了,我懊恼的摔上柜门,“砰”的一声闷响在屋子上空回旋着,我竟然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我期盼已久的安静起来。想起昨天的争吵,小雯是那么盼望我能给她一个形式,一个一生的承诺,可我害怕婚姻,我从心底里害怕新婚那一天的到来,仿佛我知道在那一天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不幸似的,可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不幸我却并不知道。小雯跟了我七年,从十八岁的青春少女成长为二十五岁的小女人,我知道她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也许我是该考虑给她一个名份了,女人大一岁对婚姻的渴望就加深一分,我边吃着泡面边想着明天该去哪为小雯买一个钻戒。嘈杂的脚步声,沸腾的人声,中间夹杂着惊呼声,恼怒的吼叫声,整个世界在我的耳朵里翻箱倒柜的折腾着,我感觉到我在不停的奔跑奔跑,只有风刮在脸上的疼痛感清晰可辩。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愿望,抓住前面那个红色的影子,一定要抓住它,在我的手触倒一样东西的同时,我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冷,有水在不断的将我淹没,除了冷,我一无知觉,只有身体还在不断的下沉下沉我大叫一声坐了起来,窗外有月亮的清辉洒了进来,满天的繁星温柔的眨着眼睛,在这样的夏夜,我为什么会这样的寒冷?

我关上冷气机,拉开窗户,暖暖的夏风吹过我的身体,让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从噩梦中重生。第二天,我接到小雯的电话,她要出差一个月,我的心情好了起来,原来她并不是要离开我,只是来不及向我告别,但是,我还是决定买好戒指等她回来,昨晚的噩梦让我心有余悸,我想我是离不开她了。一连几个夜晚,同样的噩梦残食着我的睡眠。而且,一次比一次感觉惊心,但我还是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跑?我想抓住的是什么?落水后我的结局如何?这些我都不明白,只知道我是在一个大大的花园里奔跑。又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用手在桌上摸索着烟,每天我都是这样用烟来镇定我脆弱的神经,然后坐等黎明的到来。我想今夜又该如此度过了。“哐啷”一声脆响使我彻底清醒过来,我的手撞翻了新买的古董花瓶,花瓶摔成了一地碎片,我懊恼地一锤砸在桌子上,百年古物就这么报废了,我想起了胖老板那惋惜的眼。

我翻下床,将碎片一个个捡到垃圾箱里,抬起头,却看见客厅里传出微弱的光芒,难道我睡觉之前没有关上电视机?走进客厅,我就看见电视机还在卖力地播放着港台连续剧,一个红色的身影牢牢地钉在电视机前,我最近脑子虽然不太好使,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小雯,小雯很新潮,清爽的短发挑染了几缕黄色,而这个女孩却是一头黑发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头。我大喝一声:“你是谁?”女孩惊惶地回过头来,一双眸子漆黑如一汪深潭,潭底印着恼怒的我。

她穿着红色的斜襟短衫,红色的绣花洒腿裤,亲切得就象是走错了家门的邻家小妹。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相公,是你带我回来的呀。”世上再没有任何一句话语比我现在听到的这一句更怪异了,我怀疑她是从精神病院偷逃出来的。我坐上沙发,然后拍拍我的身边,示意她坐下,我决定耐心的诱导她说出她的来历,然后将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她很高兴也很顺从的坐在我的旁边,我问她来这里之前住在什么地方?她用手指指花瓶的碎片,我笑着揉了揉她丝缎一般的长发:“小女孩可不能撒谎哟。”她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爱幻想的,那么小的花瓶怎么装得下一个人呢?她顽皮的眨眨眼,将两臂平举,两手在胸前圈成一个圆圈,这时候,一股诡异的光环绕着她的手飞快地转动起来,光环的颜色变换莫定。

慢慢的,女孩化为一股白烟,渐渐变淡变细,直至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见。我半晌才回过神来,下颌张得隐隐有些发酸,我今夜又继续在沙发上做了一个梦吗?而且还是一个美梦。我站起来想关上电视机继续去睡一觉,“别关。”红衣女孩突兀的挡在我的面前,我“蹬,蹬,蹬”连退几步,骇异的望着她说不出半句话来。她有些委屈的撅着嘴:“我学了好久的画皮才恢复我生前的容貌,你怎么还是如此害怕呢?”我的脑子里断断续续的钻进“画皮”“生前”几个字眼,那么,眼前娇俏的人儿竟然是个鬼?

我还是万分不情愿相信眼前的事实。我定了定了神,要看她画皮之前真实的脸,她考虑了几秒钟,慢慢从脸上拨下一层薄薄的面皮,一张肿胀得几近透明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死鱼一般的眼睛突兀的瞪着,溃烂的嘴角掩不住一道道的血丝。我的妈呀,没有人会生就这样一副尊容,只有地狱里偷逃出来的鬼才是如此模样,我跌坐在沙发上,真不明白我冲撞了哪路煞星,惹来这般凶神恶煞。我愤愤的看着花瓶的碎片,想起古董店老板急欲脱手的神态,原来我做了他的替死鬼,不然哪里去买这么便宜的古董?

她好象看透了我的心事,将手在脸上一抹,青春靓丽的神态又回到她的身上,可我心里就象刚吃了几十条咀虫一般的恶心难受,没有人在看过那样一副溃烂的脸后还会相信眼前的人是丽质佳人。她盯着我,眼珠由墨黑变幻成一种幽幽的暗蓝色,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我早已溺毙在她的怨毒中:“我本来也是一个美丽女子,是什么使我变成这副恶魔的模样?”她问我我问谁?我现在一心只想着怎么去找古董店的胖老头算帐。“你不用去找他,这个花瓶在一百年前本来就是你的,而他最终还是会落回你的手上,这是生死命定,循环往复的,与他人何尤?”听了这话,我哈哈大笑,原来我的前世竟然真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可我的今生呢?为什么这么倒霉?在人群中挣扎求存,随时可能被老板炒鱿鱼,现在,还惹来这么个丑陋凶恶的女鬼,唉,丑是够丑了,凶恶不凶恶还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惹得她发起飚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期待着天亮,听说鬼都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的,到了天明,我就可以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她了。好容易到了天光亮透,我挣扎着走出家门,无论如何,班还是要去上的,否则,鬼没赶走却丢了前程那就得不偿失了。奇怪的是,我做什么事那鬼也并不拦我,她看起来也没什么恶意,但家里藏着这么个东西,我总是不放心的,在等电梯的空隙,我收肠刮肚的想着我仅有的看过的那几个鬼片中最后鬼都是怎么消失的?她会是鬼界什么官的儿媳吗?她会是受制与树精的冤魂吗?到哪里才可以找得到钟馗?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电梯门在我眼前打开,我回过神来,正打算进去,从我身后冲过来一个小子,撞得我一个趔趄,而电梯门在他进去之后无声的关上了。我懊丧的咒骂了一句:“赶着去撞车丫。”我等到另一个电梯下去,却看见公寓门前的大道上围了一群人,我瞟了一眼,看见人群中捂着腰“哎哟哎哟”呻吟着的人正是在电梯门口撞我的小子。

天,我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神通了?我捂住了嘴,心虚的看了看周围的人,幸亏我当时说的不是赶着去投胎,那人也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拥有特异功能的人的悲哀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得意洋洋坐在汽车顶棚上的红衣女鬼,原来是她在捣鬼。我气呼呼的招她下来,她用了一种极其优美的姿势飞落在我的身边,期待的眼神热烈的望着我,象在等着我的夸奖。我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呼喝着:“你马上给我消失。”她很委屈,眼神亮晶晶的:“你不是希望他撞车吗?我是在帮你呀,不是每个人都希望梦想成真吗?”我几乎以为她的眼泪就要低落下来,可半天还只见她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在滚动,始终不见落下来,我这才想起鬼是没有泪水的,看,她毕竟不是我的同类,一个连眼泪都没有的鬼,又如何能明白人的七情六欲?

人可以在高兴的时候大笑,可以在伤心的时候哭泣,也可以在失意的时候用恶毒的话语咒骂别人,可心里却并不一定希望这些话落定到对方头上的。我说的这些,她能明白吗?也许鬼的世界相对单纯,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她不会明白人间还有介于爱恨之间无爱无恨,即爱且恨的情感。我的大声呵斥引来许多路人的侧目,我可不希望别人以为我在欺负小女孩,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快速地向前走去,她则悠闲地飘在我的身边,好奇地观看着路旁的一切,我让她好好走路,不要做出惊世骇俗之举,她咯咯笑着说:“除了你,没有人看得见我。”我不服气:“为什么?难道是我特别衰?我就不信这满大街就没有一个比我更衰的人。”她好笑地望着我:“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打破花瓶的人。”又是花瓶,一提起它我的头就一个变成两个大,我的一切灾难都由它而起。她一边观赏着街景,一边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我不耐烦地应付着她,可转念一想,鬼不是万能的吗?怎么会没有见过汽车?没有看过电视?没有见过氢气球做成的大幅广告标语?甚至没有见过女人烫发?我知道她可以看懂我的思想,所以我没有向她提出我的疑问,其实我知道我不该对她表示出任何好奇,她只是误入我生命的一个灵魂,等一切回归正常轨道,她就会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坚信鬼不可能长期生活在人的世界里,这是上帝所不允许的。

她叹着气说:“你怎么想象得到呢?我在不见天光的花瓶幽闭了一百年。”我的确有些不明白,她怎么会被花瓶幽闭起来的?她的目光有些零散,穿过我的身体好象在看另一个虚空的世界:“一百年前,我本是一个叫玲珑的待嫁新娘,可就在新婚那天淹死在湖里,女子如果身穿红色的衣服死于非命,她就凝聚天地怨唳之气,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就这样我成了一个阴魂不散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