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感情本是相互的(1 / 2)

 人的相逢起于偶然,偶然所连接而成的交集,那称之为缘分就不过分了。李长太在上山时发现了李逐仙,建立起了十多年的师徒情,这是一种缘分。缘分是很虚无缥缈的,本来注定要饿死在山下某个街头的李逐仙竟成为了一个道士。这不免让人惊讶命运的力量。李逐仙上山认识了言仲溪是一种缘分,若没有李逐仙的上山,那他可就是那几个老道士唯一的弟子了。现在多了李逐仙,他的生活就多了点什么东西,潜移默化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呢,是顽皮的李逐仙对言仲溪的捉弄?还是言仲溪甘做李逐仙的一根甩不掉的尾巴?这些都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更精确地说是其后面隐藏的看不见的东西,那就是情感。

李逐仙与言仲溪两个同辈之间十七年的情感。而于其他人呢。是齐焉,是王大斗,是李长太,还有季柳因为缘分两个字所蕴育的情感。李逐仙时常感同身受着,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关怀,这是齐焉的严厉,王大斗的责罚,李长太的慈祥。同样地,李逐仙很敬爱他们。他会为折损一株白瓣气莲而沮丧,为老掌教郦生闲的死而出思过崖。

现在他下山了。他是可怜的,成为一个起己朝廷开始在武当山洒布威严与恩惠的利益交换品。他不愿意,但他的眼前,是齐焉,是王大斗,是李长太,是武当山的众人。他们的后面,是严整的起己国军士,一个个诡异而狰狞,一把把刀冰冷而锋利。武当山是那么无助,谁也不会妄想一个已经式微的武当去挑战一国的威严。

他毫不怀疑,起己国王慕景止的屠刀下面不会抹上一个称之为仁慈的东西,那流着鲜血的长刀下面是透着君主利益的一具具尸骨。前面是王宫贵族,那这一次如果他不答应,慕景止的屠刀下面就应该是武当了。

而李逐仙除了武当之外还有什么,一个悲凉的事实是他什么也没有。他不能看着他的师傅师伯们为了他本能的抗拒而付诸鲜血。在他的感情里,除了敬畏的上苍,地上的就只有他们了。所以他愿意做这个牺牲品,愿意成为慕景止手上的利刃。

那么,牺牲了李逐仙的武当又得到了什么。其实明面上的东西是异常丰厚的。武当山会得到起己朝廷的扶持,然后是一批批香客的信仰。我们能想象一些老百姓的纯净的信仰,但我们亦能想象一些达官贵人变质的信仰,他们只是趋炎附势罢了。但有什么关系呢,香火之下,只议论数量就够了,当我们讨论鼎盛时,数量才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对于道家人,对于齐焉这些敬畏天,关怀人,净己心的道士来说是不遂心如愿的。你如果和一个老百姓谈论金钱,他可以表现出足够的热情。你如果和一个衙役畅谈品秩,他会付出他的憧憬。但你和一个一心追求天道的谈论这些,他们的嗤笑与不屑早应该表现在脸上了。

但人生的悲剧正在于此,就算齐焉贵为武当的掌教,他敢将他的心思挂在他出现在世间一百年的老脸上吗?他不敢。所以就算他心底的不情愿,他希望李逐仙远离这可鄙的交易。但他做不到。世上没有逍遥世外,超脱于羁绊之上的人,就算是仙,也在凡尘俗世中纠结于自己混杂的情感,熊筋骨和拈琴的军神聂白冤不正是这样么。

按理说,熊筋骨和聂白冤已是过了地仙境界可以飞升的人了,但他们仍然逗留于世间。由此看来,地上仙终究是尘世人。所以连仙都是这般,齐焉这个终生禁锢于回神境界的老道士又怎不会为尘世所劳呢。

所以他累于李逐仙的情感,又无法超脱于其间,这对于他,何尝不是一种刺痛心扉的苦。武当三百年不出地仙,这是横梗在武当山道士心中无法消除的痛。但这痛何尝不是一种福,起己朝廷渐渐疏远了武当,但武当却意外获得了清闲,可暂时断了与尘世的纠葛。但李逐仙上山了,三百年了,所有武当山道士都在呼唤,他们多年的心结终于揭开了,举山欢腾。但不幸的是,起己朝廷又重新伸出了他的魔爪,黑暗的气息又来了。

他们向武当山要人,他们要李逐仙下山,成为起己庙堂中站立的一员。他们当然不是要李逐仙去出谋划策,成为一个骨鲠忠臣,他们只是要一个刽子手。武当当然不愿意,他们无奈,他们心里陈结着一个一心超脱而又不能超脱的瓜果。瓜果越长越大,最终瓜果湮没了他们的生命,他们在瓜果的梗塞中死去。

这是悲伤的,而李逐仙何尝不知道这是一种悲伤。小时候的玩世不恭并不是超脱,而是牵在一根线下,李逐仙牵着线就这样吊着武当山,看似自由,但他不能扯断这一根绳子。因为山上还有他的师傅师伯,还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选择他的情感,为了他们毅然决然地往起己朝廷奔驰而去。他这样想着:‘如果我去了,山上人还能得一些好处不是吗?但有一点不好的是,言仲溪这小子又哭了。真是个易于感情用事的小子。’

时值春末夏初,一股盎然的生机随天地一起成长了。它化成了一朵朵晚春的鲜红,变成了松树上密密麻麻的叶子。当然它邀请了天空下的精灵,一只竹鸡跃上一株绿竹正在肆意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