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凉州倒也还有存粮。但对高昌来说这里是远水,哪里救得了近火!”郑渭道:“这可不是运些许货物,而是运数十万人的口粮!粮食从这里运到高昌,最起码得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路上消耗的粮食,需得准备多两倍的物资,我们如今国库是欠债运营,哪里能够经得起中途的浪费?且从这里运过去,成本也差不多要翻倍,如果我们按成本入市,照样解决不了高昌的粮价问题,若我们亏本入市——国库又经不起折腾。北庭的这一仗打得我们军民疲惫,国库空虚,对外我们撑着一个虚壳装得很强盛,但关上门咱们自己说实话——其实内部问题多如牛毛,这远在数千里外的粮价问题,牵一而动全身,若有那么容易解决,我何必在这里犯愁!”
郭汾这才让收下,薛珊雅听说,也将生活所需之外的财物都收拾了一并送来。
“他们不会开的。”郑渭苦笑道:“我们真下了命令过去,他们一定推说没粮了。”
天策唐军的每一次胜利,都能够刺激境内工商业的展。
郑渭听郭汾以这种语气说话,这时便没办法也得想办法了,叹道:“做饭炒菜,总得先有米,我们现在不是菜式上出了问题,而是没米下锅。当前的难处,就在必须先找到钱粮。手里有了钱粮,事情才好办。”
郑渭怔了怔,下命令让商人按照命令中的价格卖粮?这种“办法”,也就武人才想得到,郑渭可从没想到可以这样做。实际上这根本也不可能行得通。
早在二月的时候,当郑渭收到了洛甫从高昌回来的文书,整个眉头皱成了一团,郭汾这时身体已经大好了,精力十分充沛,半点也不像刚刚生产完孩子一个月的妇女,每天她都要花半天陪孩子,剩下的时间便都照看政务。
这次北庭大捷,从冬季第二个月到春季第三个月,在五个月内收取了从小孤山到灭尔基这样横跨八千里的广袤区域,虽然,这次战争生的地方并非工商重镇,但这里物产丰富,天山北麓的绿洲,伊丽、碎叶两道河流淌过的地方也都是西域富饶之地,谁都晓得,只要唐军能够稳住局面,未来这些地方便都是聚宝盆——这些还只是计算农牧收成,若再算上其它的物产,则唐军刚刚打下来的这片疆土究竟有多大的潜力尚属未知数。
他这么长篇大论一番话说下来,却将杨定国给镇住了,打仗他倒也还行,协理政务他也干过——不过那是新碎叶城那样一个几千人口的小地方,像这样东西万余里、人口上百万,牵涉到军事、外交、商业、工农、交通等极其复杂问题的大政治,杨定国可就不在行了。
杨定国一时愣住了,道:“赶紧从凉州调粮过去啊!”
郭汾也知道这些年郑渭委实不容易,张迈豪情万里,手一拍就决定了行动的大方向,然而真的要将事情做好,这里头却牵扯到千千万万的细致活儿,而这些细活军事方面是杨易、郭师庸等人在办理,后勤以及民生就都仰赖郑渭了。这个天策唐军的内政脑,在各地的变文中并未有什么新奇的故事让变文僧们传唱,其实却是支撑着天策唐军军事胜利与外交胜利的顶梁柱!别的不说,光是让天策军在接连的对外战争之下居然还能让境内民生胜过周边大多数国家,这份功劳已足以让郑渭与开疆拓土的诸大将并列而无愧了。
郭汾虽然气恼商人无义,然而也知道这样做不妥当,问道:“我们以往是怎么做的?”
郭汾低着头,道:“郑长史说的对,这事果然是难。不过难归难,大家群策群力,总得相处办法来才是。咱们连北庭大战这样的难关都过去了,难道在得胜之后反而卡在了这里不成?”因吩咐下去,全府上下,所有金银饰贵重物品都拿出来。福安听说之后,也将嫁妆都让人送了来。
张毅在一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这么多吧。”
杨定国道:“贱收贵卖,这个道理我也懂得,不过赚钱也得有个度,现在国家有难,他们还做这样的事情,还有当这个国家是自己的国家吗?郑长史,你这就一道命令,给他们一个公允的价格,让他们按照这个公允的价格开仓卖粮。”
“沙州的粮价,已经升到了平时的两倍,伊州三倍半,高昌四倍,龟兹三倍,焉耆三倍半。”郑渭道:“粮商们出手很少,又限定每人每户每天只能买一次,现在市面上,买点口粮都要排队,几乎有价无货!”
接连被杨定国骂,虽然杨定国是长辈,但郑渭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哼了一声道:“杨国老,按照你说,我该怎么做?”
“他们不开?哼哼,”杨定国道:“我现在就带一府兵将过去,就将他们的粮仓开了,看他们怎么样!这么多的粮食,谅他们也藏不住!”
天策二年的北庭战争,已经将天山南麓龟、焉、高、伊、沙五地的官仓军仓备荒仓搜刮一空了,而天策二年这五个地方的收成眼看又不算好,要从凉兰运粮过来路途太远成本太高,北庭那边一加催逼,整个市场的粮价登时看涨!
“郑长史,”郭汾将声音放柔了,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事情自然是很难的,不过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会有办法的。”
郑渭有些尴尬,一时没法说是,因这事他也是有责任的,然而他又没有选择——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他手中没有物资(指在高昌龟兹一带没有物资),所以只能钱。就算是这钱,也还是向商人借的。
而甘陇位于丝绸之路上,往来商人甚多,商队行走万里,当然不可能从入境开始就把一路上的口粮备好,而必须花钱沿途消费,所以丝绸之路各地都有粮商,且其生意十分稳定。
张迈生活比较简单,他在诸国之中地位尊于帝王,但天策上将内府帮着料理生活的佣人也才二十多个,放眼当世,别说耶律德光、李从珂、奈斯尔二世等人,就是中原的节度使,除了石敬瑭之外只怕没一个比他简朴的了,所以将全府大部分财产都拿了出来其实也没多少,就算加上福安和薛珊雅的嫁妆,相比于高昌、北庭那边的需求,相比于如今仓司的负债那仍然是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