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夜幕降临，天空中点点星子，黯淡无光。</p>
京都东城区，要格外沉寂些，这里聚集着最多的贫民，夜晚很少有人会浪费灯烛。</p>
但也有例外。</p>
东城区某处，一座大院里，灯火通明，门口，车马排成一串，穿着粗布衣裳的工人进进出出。</p>
灯火掩映中，可见“天下书坊”四个大字。</p>
不是书楼，是书坊，昼夜不停，刻印出的书籍非但供应京都，更会送上码头，由书船顺流而下，送往周边州府。</p>
乃天下书楼最核心所在。</p>
“唏律律。”大院前门，一辆运送纸张的马车抵达，车夫吓了一跳，对过来接车的伙计说：</p>
“今晚人咋这多。”</p>
伙计也是个偷奸耍滑的，不急着卸货，闻言，笑呵呵道：</p>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东家下午摊牌的新活，连夜开工，几台法器都开了，按这速度，明早就能出货。”</p>
“啥书啊，这么急？”</p>
“红楼，最新一册，京都眼下没有的。”伙计眉飞色舞：“也不知道东家从哪里弄来的，真有本事。”</p>
车夫啊了声，说道：“我倒听说，卖红楼的六角书屋，今早给官府查封了。”</p>
“有这事？”旁边有人凑来，仿佛明白了什么：“莫非是东家做的？”</p>
众人沉默，那车夫没忍住，叹了口气：“可怜瘦胳膊拧不过大腿。”</p>
“不要说这个。”有人提醒。</p>
心中，却都明镜一般，类似的手段，徐名远没少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这几个底层人看来，六角书屋便是这般没的。</p>
突然，一人看向远处大街：“咦，你们听。”</p>
黑暗中，仿佛有马蹄声迅速靠近。</p>
宛若暴雨，砸在人心头，愣神的功夫，就见一骑骑锦衣，策马佩刀而至。</p>
“镇抚司查案！胆敢反抗者杀无赦！”</p>
厉呵，宛若惊雷炸开，门口众人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p>
只看到当先锦衣一脚踹开大门。</p>
院内，一片骚乱。</p>
“谁人敢擅闯……”剽悍护院气势汹汹冲出，还没看清人影，便被周方一脚踹飞，“锵”一声抽刀：</p>
“官府办事，所有人，原地抱头蹲下！”</p>
大哥你这业务挺熟练啊……齐平诧异地看了后者一眼，就见工坊内，管事模样的人小碎步奔出，诧异不已：</p>
“各位官爷，可是有误会……”</p>
齐平面无表情：“让开！”</p>
旋即，领着其余人冲入工坊，便见灯光下，一本本新刻印，尚未组装的书籍密密麻麻。</p>
随手拿起一本，扫了眼，正是最新本红楼，齐平目光再一扫，于那刻印法器旁，找到了自己遗失的手稿——</p>
是的，昨夜他爆肝写好的书稿，原本放在屋内，却被刑部官差搜走了。</p>
“果然在这。”齐平冷笑一声。</p>
一名校尉踹开一个木箱子，哗啦啦，一本本金瓶梅书册洒了一地：“这边全是禁书！”</p>
工坊管事脸色一白，忙道：“这是准备销毁的，是销毁的。”</p>
齐平转身，笑容敛去：“拿下！”</p>
……</p>
不多时，一队锦衣奔出。</p>
“劳烦兄弟押送这管事和证物回衙门，”齐平抱拳拱手，“天下书楼还有几处较大的铺子，也得劳烦各位跑一趟。”</p>
“待事情了结，齐某必有重谢。”</p>
“齐校尉客气了。”</p>
“交给我们就好。”</p>
一名名锦衣摊牌了任务，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去，只剩下裴少卿、洪娇娇等几人。</p>
与齐平一道，径直前往天下书楼总铺。</p>
“齐平，方才工坊外的不少人趁机跑了，恐怕会去通知对方。”裴少卿策马奔行中，想到这个，提醒道。</p>
齐平浑不在意：“不怕他跑，就怕他不跑。”</p>
洪娇娇扛着无用武之地的大刀，忍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疑惑：“你这样，不怕激怒那徐士升吗。”</p>
齐平看向她：“我不这样做，对方就会放过我吗。”</p>
其实，他没说的是，直到下午时，徐名远来找他洽谈前，齐平都未下定决心。</p>
如果交出书稿，真的可以将两人救出，齐平或许也会同意。</p>
可对方的态度，令他意识到：不要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仁慈。</p>
两人一怔，意识到，这位同僚，已经算好了一切。</p>
……</p>
天黑后，徐名远便离开了铺子，返回在内城的大宅。</p>
宅子三进，极为气派奢华，府内单丫鬟婆子便数十人。</p>
徐名远今天心情很不错，吃过晚饭，便负手进了新纳的小妾的屋子，在后者服侍下沐浴。</p>
说来，这小妾，还是从徐府相关产业中得来的。</p>
浴桶里洒了香精，大腹便便的书商蹲坐在热水里，娇俏的小妾酥胸半露，为其捏肩搓背。</p>
“老爷今天心情怎这般好。”小妾好奇。</p>
徐名远舒服地眯着眼睛，大手攥住后者柔荑，笑道：“自然是有好事，等明日你便知晓了。”</p>
他卖个了关子。</p>
白日里，刑部官差搜到部分书稿后，便将其交给了等在暗处的他，徐名远立即派人连夜刻印。</p>
若顺利，明早第一批书册便会铺开。</p>
而这，还只是开始。</p>
后天，就是桃川诗会，介时，他将为书册彻底打响名气。</p>
恩，已经联络好了几位有名的大儒，借机评点一番，足可令红楼名气，再上一个台阶。</p>
至于拿到完整书稿后，那范贰的死活，他根本未做考虑。</p>
念及此，他湿淋淋起身，便要拥着小妾奔向床榻。</p>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声：“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p>
徐名远面露不渝：“慌慌张张什么样子，发生何事？”</p>
下人声音急促：“镇抚司把咱们书坊查封了，抓了好些人，已经奔着铺子去了。”</p>
什么？徐名远难以置信的表情。</p>
愣了几秒，突然跃起，一把扯来衣裳，往身上套，推门吼道：</p>
“备车！”</p>
下人问道：“去书楼吗？”</p>
我疯了才去，自投罗网吗……徐名远道：“去找我三叔。”</p>
那叫齐平的少年疯了，只有徐士升能庇护他。</p>
……</p>
今夜的京都并不平静，几大书楼突然被闯入的锦衣封查，这放在整座城市里，只是微不可查的小小“水花”。</p>
甚至，只能算作涟漪。</p>
但在部分知情人眼中，便只有惊讶，以及对齐平勇气的叹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