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令德衣乱冠斜,出现在画舫二楼的勾栏边。他往日不修边幅,如今剃去了胡须,竟然也是个俊朗健壮的美男子。
丹菲正惊讶着,就见太平公主走了过来。司徒令德伸手把这个年纪足可以做自己母亲的女人搂住,两人当着众人的面调笑起来。太平已是快半百的年纪,不过保养得甚好,看着不过三十来说,不过四十。两人站在一处,看着倒也不是特别别扭。
“这是怎么回事?”丹菲大吃一惊,扭头却发现崔景钰神色如常,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司徒九郎这是……等等!”丹菲低呼,“是你安排的?”
崔景钰搂过丹菲,继续朝前走,道:“我们本在太平身边安插了几个暗线,却是被她拔出了。是太平自己看中的司徒。司徒任金吾卫,当值的时候为太平牵过马。第二日,太平的人就去找了他。我们需要新的暗探,而司徒也自告奋勇。”
“可是……”丹菲还是觉得难以想象,“太平都那么老了。”
崔景钰笑道:“司徒倒觉得她风韵犹存。你不了解男人。他们会将此当成一桩风流韵事。”
丹菲脸色依旧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一般,顿时觉得司徒令德这人情操伟大,勇敢无私,真是十分令人敬佩。
之后一连过了一个多月,日子都十分平静。崔景钰如常上朝办公,果真没再提太平公主的事。
六月末,夏季来临。长安城里白日已是有些炎热,幸好夜晚总会退凉。女人们换上了薄纱衣裙,赏荷观月,等着七月初七度佳节。
这日,丹菲陪着段夫人用了早饭,正同她说着闲话,管事匆匆来报,说王皇后请丹菲进宫一叙。丹菲如今是侍郎夫人了,凤冠霞披穿戴好,一身沉重,进宫去觐见皇后。
一别两载,大明宫一度易主,可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王皇后选了长安殿为寝殿,丹菲由女官引着一路走来,看着熟悉的宫殿山水,有些感慨。
王皇后倒还是一派端庄娴雅,待人温和。她询问了丹菲夫妻俩在川中的生活,直口不提朝堂上的事,只让丹菲日后有空常进宫来,陪她说说话。
宫中又多了很多佳丽,俱都娇艳美貌,是李隆基喜欢的那一类。赵丽妃又怀了身孕,肚皮高高隆起,整个人气势隐隐有压王皇后一头的架势。
丹菲很喜欢王氏这个温柔贤惠的皇后,她无出也就罢了,还要打起精神为李隆基打点整个后宫,想想就替她觉得心累。换做丹菲自己,是绝对干不来这个活儿的。她不是把男人暴打一顿,就是甩手不干。崔景钰要是敢纳妾,她绝对会一走了之。
丹菲回了长安后,知道公孙神爱也被李隆基纳入了后宫,封了个五品的才人。但是她今日却没见到她。不知道是不是王皇后知道她们两人不对付,特意没唤她来。
一群女人说了一会儿话,女官通报道:“太平大长公主,宜国长公主至。”
丹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隆基登基,这两个女人也跟着长了辈分了。
太平公主一进来就看到了丹菲,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简直就像是听闻她进宫了,才特意过来见她似的。
王皇后笑吟吟道:“恭喜姑母前几日添了孙儿。”
太平公主面带喜色,“二郎成婚三载,如今终于开花结果,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了。曹夫人家孩儿多大了?”
丹菲尴尬。王皇后使了一个眼色,赵丽妃打圆场道:“川中哪里有京城好,曹夫人定是想回京了再生养孩子吧。”
丹菲顺着她的话,笑了笑,“丽妃想得周到,我确实是有此打算。”
太平公主似笑非笑,道:“我还道曹夫人早年生活艰苦,伤了身子,不便生养了呢。”
王皇后强笑道:“姑母不若同我来看看我新抄的经?”
太平公主总算被王皇后哄走了。几个夫君同崔景钰交好的命妇过来同丹菲说话,顺便安抚她。丹菲其实并不气,反而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太平公主是极其心高气傲之人,能入她眼之人寥寥无几。她看不惯谁,便直接让人把对方赶走就是。就算她如今权势不如从前,再厌恶崔氏夫妇,也绝对不屑亲自开口挑衅的。这等事,应该是李碧苒这样的人做的才是。
丹菲立刻朝李碧苒望去,却见李碧苒虽然跟在太平公主身后,却是哀怨地朝她望了一眼。丹菲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等到茶点送了上来,李碧苒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丹菲身边,道:“崔夫人入川一趟,看着同当初区别颇大呢。”
丹菲淡淡一笑,“公主请多指教。”
李碧苒打量着她,“你早年好似受伤的兽,时刻警醒着,充满了提防,仿佛随时都能攻击人。而你如今明显平和多了,像个普通人了。”
丹菲还以为她会讥讽自己一番,不料听到这番话。
“你知道,我是不喜欢你的。”李碧苒这句话语里的诚实更是让丹菲惊讶,“大概因为你同我是截然不同人。我们同样有勇气,有心机,可是你却始终没有迷失……”
李碧苒露出迷茫之色。
丹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道:“公主可是遇到了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
李碧苒面色阴鸷地朝太平公主的背影扫了一眼,对丹菲低声道:“她从来没有放弃夺权一念。她如今安分低调,只是为了让大家放松警惕。”
丹菲用银签插了一个玉露团,咬了一小口,“我为何要信你?”
李碧苒苦笑:“你不信我,我不奇怪。大家如今也不信我了,却是我咎由自取。我……我纵使做过再多错事,也不肯伤害他分毫的。大家信你,你要替我……”
太平公主转身走过来。
李碧苒急忙挤出一个笑,“蜀地的水养人,曹夫人的肤色比早年要好多了……”
太平公主又同刘华妃说起话来。
“她打算对大家动手了!”李碧苒飞快道,“我知道你们在她身边安有眼线,你会证实我的话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丹菲从容道,“你想要什么?”
李碧苒摇了摇头,“你见了大家,同他提起我,就知道了。”
丹菲带着一肚子疑问出了宫。宫门口,崔景钰身穿朝服,正站在牛车前等着她。丹菲笑着朝他走过去。
“受欺负了?”崔景钰拉起她的手。
“不算。”丹菲道,“咱们上车再说。”
牛车稳稳地行驶回家的路上。车里,崔景钰缓缓开口,道:“我也是才知道,当初太平公主还在蒲州时,圣人曾遇刺过。虽然这事有惊无险,对方并未得逞,圣人也将事情压了下去。但是当日约他出城的人,是宜国公主。”
丹菲蹙眉道:“宜国公主还没有胆大到弑君的地步。其实她如果不是有把柄落在太平公主手中,我想她是巴不得圣人长命百岁,好庇佑她的。”
崔景钰点头,“所以事后圣人也只是疏远了她,并没有找她追责。”
“你觉得她说太平要行刺圣人的事,可信吗?”丹菲问。
崔景钰斟酌片刻,“八成是真的。但是行刺皇帝这种事,说起来就有些可笑。圣人不论居行,身边都围绕着无数宫人禁卫。太平公主如何下手?”
“那须得告诉圣人,至少提防一下。”丹菲说完,一愣,“哦,圣人未必会听。”
“我会去说的。”崔景钰道,“圣人可不信我,我却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丹菲想到去年此时,她和崔景钰在益州,日子过得多悠闲。如今刚回来,就被一团乱七八糟的事缠身,真有种寸步难移的桎梏感。
夫妻两人都异口同声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