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因夫家抄家而被没入掖庭的。”萍娘似乎看出了丹菲的疑惑,“我入宫已五年多了。亡夫曾为临淄郡王效劳。郡王仁慈,一直对我们这些女眷多有照顾。他托付我好生照顾你,你尽可放心养病。”
小宫婢从食盒里取出冒着热气的白粥和蒸饼。丹菲已饿得眼前有些发黑,捧着碗大口把粥喝了个干净。
“能吃就好。”萍娘笑着,“多吃些,好得快。宫中虽说不得自由,可到底是举天下供养之处,吃食说不上多好,却也不缺。”
萍娘温柔的语气像极了阿娘。丹菲心中触动,不禁鼻子发酸,眼眶通红。
“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萍娘却是误会了,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夫家当初被抄的时候,我也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一家七个男丁都被斩首,我得知我夫君死了后,也差点过不下去。可是我又想着,若我也死了,可就没人再记着他,想念他了。为着这个,我拼着一口气,也就熬过来了。这天下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丹菲可听着萍娘轻声细语的安慰,越发亡故的父母,眼泪不禁大滴大滴滚落。
“段娘子,你的事,郡王大致提了一下。”萍娘道,“苍天有眼,纵使现在让你受些劳苦,也是为了将来为家人报仇雪恨。段将军的事迹我也略有耳闻,他为抵抗突厥而战死沙场,是国之义士。如今……对他太不公。”
丹菲见萍娘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来他们这些探子应该是被分开管理的。她以段宁江的身份入宫,自然要以这身份继续过下去。毕竟段宁江身份特殊,轻易杀不得。若换成一个普通民女,也许当场就被金吾卫扑杀了。
命运果真十分神奇。当初父亲宁可背负污名带着家人诈死逃走,就是不忍妻女进掖庭受苦。可兜兜转转数年,丹菲竟然又主动回了这个地方。可见她注定了要在这里受一番磨练,才能成就她的抱负。
她要一步步向上爬,进入权力的中心。她要为父亲报仇,要洗清加诸于曹家的冤屈。
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丹菲伤的是胳膊,当日就可以下床走动。萍娘见她虽然气色不好,倒不像那些没入掖庭的官家女郎一般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对她多了几分欣赏之情。
用了晚饭,萍娘便让丹菲梳头更衣,带着她从一道侧门离开了医院。两人走了一刻,到了一道宫门前。宫门之外,就是外苑。
此时正是各处宫门落锁时分,暮鼓声声。这道宫门前却无金吾卫把守。一个身材修长高大的男子站在阴影里,几个侍卫远远地站在宫道的另外一头。
丹菲站在门内侧,朝李隆基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小女叩谢郡王救命之恩。”
李隆基站在门那一头,微笑着打量她,“如今看起来好多了。昨夜差点以为你挺不过去了。”
丹菲道:“郡王待小女恩重如山,小女来世都要结草衔环以报答。”
李隆基摆了摆手,“只要你不负我的期望,我就放心了。”
丹菲从容地笑了笑,“请郡王放心。”
李隆基朝身边阴影里望了一眼,“你还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崔景钰修长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他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
“没什么可说的。”崔景钰淡漠道,“宫廷复杂险恶,你不可急功冒进,以免翻船。我们在你身上,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昨日光是为了救你就……”
李隆基拿手肘碰了碰他,“说什么?”
“知道了。”丹菲没好气,“我定会保住小命,早日去到那个位置上,不让你们花的钱财精力打了水漂。”
崔景钰不以为然,“别把宫廷想得太简单,多少前人雄心壮志,结果还不是如石子入水,再无声息。我看你先能在掖庭里熬出头就不错了……”
“崔四郎对我这么没信心,干吗当初选我?”丹菲不耐烦道。
李隆基忙道:“景钰是担心你。他素来不会说关心人的话。”
崔景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丹菲不再理他,转而朝李隆基俯身叩首,“小女祝郡王身体安康,大展宏图!”
“保重。”李隆基目送她远去。
少女脊背笔直,脚步从容有力,身材修长,背脊笔直,浑身散发着坚毅气势。
头顶云朵散开,头顶露出点点星光。半个月亮从云后探出头,清辉照耀在宫阙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粼粼清光。
丹菲走出一段路,回头望去。李隆基已转头离去,崔景钰却依旧站在宫门那一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她,英俊的面容一半沐浴着月光,一半沉浸在阴影中。
而后内侍关上了宫门,隔断了两人对望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