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宫阁鏖剑,川龙断鳞(2 / 2)

澹台墨狐道:“他是好人,我们是坏人,你看不过眼,想吃里扒外,这个意思么?”

苓苓双手连摇,忙道:“不是不是……但你们不该乘人之危,欺负腿病的他,还有这位……这位小姐。”

忽听得那边狂风呼啸。段煦龙神剑斩出,剑风凌人,向邪剑王攻去。关居钰的铁剑已被弑王徒手震碎,现正拳脚翻飞,拆招不断。四人交战此时,都暗暗惊骇对手道行,这等劲敌,生平罕见,段、关浑身是汗;澹台、田也紧皱眉头,咬牙切齿,焦躁蔑厌。

段煦龙怒喝:“匹夫,你不配使龙象辟邪剑!”“龙力刑世”斜斜劈下,这是龙象辟邪剑的精妙之法,同时也是他拿手招数。田诩之不及闪避,只得硬接,依样葫芦,一招“龙力刑世”挑出。剑力相撞,反作力各将对方衣角削去了一片。只是阅狼剑锋锐无双,田诩之左肩遭削之余,皮肉也即出血。

田诩之表情古怪,咧嘴笑道:“好兵刃。”太刀穿过右腋,细剑穿过左肋,成了个刀剑陀螺,极速旋转。刀尖、剑尖力量不住外刺,仿佛长刺刺猬,步伐亦精妙,踏的似是北斗七星位。

北斗七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武林道派多以七星为基,创出许多精妙武功与阵法,威力无穷,玄奥难破。田诩之绰号剑王,倒不乏真才实学,刀剑外刺之际,早拟踏上七星端点的“天枢”位。只见他越转越快,向西南方卷杀。段煦龙见他偏离自己,不知他搞什么鬼,忽又见他直直冲来。此转剑招数确是源自“龙象辟邪剑”,但石壁前辈遗留的真迹记载中,仅原地自卫,防护周身要害,御为主,攻为辅。田诩之却勉改成攻为主,御为辅,加以移动身法,诡奇无伦,威力大大增强,但于正宗的“龙象辟邪剑”而言,算是入了邪道。

他起始转出,乃由“天枢”欺向“天璇”,下一步目标定是“天玑”位。恤心宫的“崛谕廿剑”,武理包罗万象,其招数奥妙,蕴易经卦象,也有五行生克,更有北斗七星,段煦龙得圣母传授,七星阵轨倒是了解一二。可姓田的出招移动实在太快,自“天璇”至“天玑”,不过拐了个弯,谁一时间都不能断定他走的是七星位,转身避过,凝神观察。

田诩之过完“天玑”后,又是“天权”,盯准段煦龙去路,太刀插回背鞘,运使“龙象共焚”,火剑燃起。段煦龙认清他走的路线是七星,情知若给他过完剩下的“玉衡”、“开阳”、“摇光”三位,恐有更复杂、更难防的阵法手段施出,心想得先下手为强,视其旋转来路,劲透臂,臂透腕,一剑送出,削向田诩之持剑五指。田诩之并不缩手躲避,反而转速更快,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怪招遽使,剑火突熄,剑刃插回腰间,改拔太刀,对准段煦龙大腿斩去。

段煦龙大惊,想不到此人足踏北斗,火剑转杀等等,竟全是迷惑人的虚招,真正杀手却是最后直截了当的这一刀斩,招式说变就变,如此诡异,立时出乎意料,回剑招架。

大抵武功切磋,武术家必将拳法、剑法、棍法等一气呵使,极少见到阳刚拳法正使得淋漓尽致、得心应手,大开大阔时,突然猛变为阴柔剑术,轻轻无声的刺击。这等怪招匪夷所思,世间少有。田诩之刀剑互应,如鬼如魅,变化不绝,刀变剑、剑变刀,更是诡异,却也着实厉害。

段煦龙这回剑之挡,乃崛谕廿剑一招“万法归一”,不仅凝聚力量精华,敌人招劲也连带牵引。田诩之只觉太刀似被五六名大力士同时拉扯,几欲脱手,腕上加力,想留住兵刃,如此一来,精神便即懈怠。段煦龙哪肯失机,一招“深渊六尺”奋力劈出,虽只一剑,但完全笼罩了田诩之的鼻、口、喉、胸、腹、裆连接的中心线。

田诩之忽然奋力一掷,太刀斜斜飞出,刀尖朝前,向曲叶琦飞插过去。杨诣穹截击住了,太刀半空落地。

田诩之此举是为了分散段煦龙注意,当下单握细剑,翻滚来往,长裙身影转来转去,飘忽不定,从各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击来,或刺眼,或斩背,或斫臀,或削腕,或挑喉,或袭腰,似已化身为一个剑人魔鬼,使了平生所学中的十八门剑法,第十七门剑术使毕,最后一门却是龙象辟邪剑的“地象诛邪”。“地象诛邪”和“天龙死刑”不同,前者乃以一剑之招凝聚百剑之劲,后者是以百剑之速换回一剑之力。邪剑王移动、剑速之快,如彗星,似电闪,不谙武学之人,光看他身形,看不到一会,便已晕头转向,更莫说与他手中利剑抗衡。快招酣畅淋漓之际,忽出一招大威力的“地象诛邪”,变化惊人,跟适才的“剑变刀”一般风格。

段煦龙脑中只想着清心寡欲、明静无邪、摒扰弃魔的上乘要道,闭上眼睛,不理会田诩之去路,武学剑术中的至理,蓦地里领悟良多,懂了“剑非剑,人非人,剑人合一”的空明境界,神剑挥舞,已然不管自己使什么剑法,却将对方攻来的一百六十六剑尽数格挡了掉,再以“万法归一”卸去了他的“地象诛邪”。

这一番交手,曲叶琦、澹台儿女固然瞧得神驰眼眩,瞠目结舌,恶斗中的关居钰和澹台无冢,听得剑刃快速碰撞的声音,也不禁心下凛然。那一百六十六剑的兵器撞击,本只乒乒乓乓之声,到得后来,居然转成一阵连绵不绝的长声,足见二人适才剑斗之快,难以想象,不可思议。最后的相交之势,更似海啸浇灭火山。

段煦龙、田诩之一齐撤步退立,持剑手掌滚烫,颤抖不堪。突然“呛啷啷”之声传出,邪剑王手中剑刃,因敌不过阅狼剑之锐,自剑柄至剑尖,碎成了数十片铁屑,掉落在地,徒手败北。

田诩之微微一笑,道:“好宝剑,好宝剑。”

澹台无冢是动物搏技宗师,关居钰初时忌惮此人功高,出手便是光明拳的狠击,他听从杨诣穹修罗海岸时的建议,凝聚真力,双臂护害,气通六合,仿佛百丈围墙保护碉堡军营,他内力极厚,当真步如泰山,凝如岳峙。澹台无冢拈针功夫阴刺、金针连珠抛掷,均占不到便宜,招术一变,每拳每掌附上了《神鬼大离合》第二本的外功手段,阴阳刚柔,层出不穷,十余合后,故意卖个破绽。关居钰大喜,“束阳缚阴掌”径拍他大腿。澹台无冢早已滚到他背后,臂膀一捆,将他脖颈裹住。

关居钰以浑劲化解,回身掏出五记猴拳,势夹劲风,竟逼得澹台无冢倒退数步,蜷身一缩,集劲、御、速三点于一身,宛如一只攻守兼备的灵猴,穿插澹台无冢的高大身影之间。澹台无冢哼了一声,虎抓功、鹰爪踏、象鼻卷、毒蛇掌、马蹄脚、蝎尾蛰、野猪拱、鳄鱼咬、鲤翻身、牛角顶、熊捕扑、孔雀飞等等奇技,毫不客气地对付过去。他每变一路动物姿态,骨骼关节就啪啪暴响,青筋鼓起,狰狞扭曲,身体各个部位都能攻击人,不知是人还是怪兽。关居钰激引猴形身法,招数之精,未必胜他,敏捷沉稳,他却稍逊关居钰,只好长善相存,亦用猴拳搏战,时不时夹杂着《神鬼大离合》中的怪招,劲逾数百斤,大得非常。

关居钰不了解《神鬼》二的奇招,只好自行提神醒脑,集中注意,一见杀手,立即还招,半点不松懈喘息,否则按澹台无冢怪速辣手,不免凶多吉少。他俩听见段、田拼剑声音时,心下凛然,却仍不愿给对方占了先机,拆了近百合,依旧未分胜负。

正白热化间,忽见澹台悼近奔进塔阁,不顾恶战之景,双膝跪地,表情悲怮,垂泪道:“父亲!父亲!三弟,六弟已经阵亡了,蔡三伯、黄五伯、裴七叔弃义逃走……魏法潼四伯、七弟和八弟不知下落,生死不明……大势已去……”

澹台狼策、澹台墨狐、澹台澜乍闻噩耗,捶胸大放悲声,哀声念叨老三、老六的名字。苓苓一听大哥此言,也呆在当地。

澹台无冢使出少林狮吼功,吼啸不绝,震天动地,墙壁地板似也在摇晃,花盆、吊灯、壁画等呛啷碎地,功声呼呼,难以遏止。众人心惊神摇,天旋地转。段煦龙、关居钰闪身一欺,将杨、曲护在身后。杨诣穹却是挡在了曲叶琦前方。曲叶琦虽得内力,但不懂运气抵御,关居钰掌拍其后背,传输真力。杨诣穹待要勉功相助,突觉有一温软物事缩入怀中,低头见是苓苓抱着自己,怔了怔,拍拍她背道:“别怕。”苓苓回过头去,凄叫:“爹!”

澹台无冢收声后,又是一阵疾风,吹得每人迷眼闭目,头脑转向一边,睁眼复瞧,个个大惊失色。原来澹台无冢、田诩之、澹台悼近、澹台狼策、澹台墨狐,以及澹台澜皆消失当地,说不见就不见了。留下诸人皆受了狮吼功余震,耳膜兀自嗡嗡作响,心神暂缓不过来。

段煦龙环顾周边,紧握剑柄,道:“人呢,逃了?”

杨诣穹屏息沉气时,曾感觉数股疾风向阁门外吹去,离此已久,悻悻地道:“追不上了。”

静了片刻。曲叶琦道:“没事,咱缴下了他们其中几人的凶器,不是吗?”杨诣穹微微点头,顺手一抛,渔网、青剑、蟒鞭、弯刀等兵器纷纷掉落在地。

适才与狼策三子相斗,杨诣穹不断在曲叶琦耳边絮叨,授她拳掌粗浅法门,期间有将澹台澜怀中的银丝手套打落。杨诣穹一喜,捡回戴上,物归原主,与叶琦联手,遇见险招,便出手救援,顺势抓取,澹台狼策的双剑、澹台澜的阎罗鞭、澹台墨狐的渔网,均没幸免。只是每一夺他都激引了内力,大痛三次,滋味不太好受,可能疼得兴起,夺下阎罗鞭后,竟不小心把苓苓的弯刀也连带夺下,苓苓出其不意,加上手劲较不过,给他抓去了手中,一并缴获。

关居钰道:“楚家姑娘倒了。”杨诣穹惊道:“受伤不轻。”

苓苓受狮吼功震心伤身,有人恼恨她从中阻挠,吃里扒外,澹台无冢等离去时,其中一人出掌拍中了她头顶,力贯天灵百会,打得重伤,晕倒在地,却不知是谁所为。对她动了手,又弃她不管于此,自是竖起一道隔阂的了。

杨诣穹说出救援之法,需除下鞋袜,自足底“涌泉”穴始,真气注之,气通任督二脉,冲愈天灵。关居钰、段煦龙都是男子,品行文明,不便擅脱女孩衣鞋,触碰足脚。曲叶琦便去缓缓脱了苓苓鞋袜,露出一双晶莹肤嫩的赤足。

杨诣穹眉头一扬,想起悟龙谷夏季,自己与思江在山林清溪光脚丫打水仗,快乐嬉戏的往事,那白衣少女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犹在心间,百感交集,心道:“楚苓苓不光眼睛像她,脚也像她。”闭上眼睛,转过头不再去看。关居钰依法施为,不碰她脚,柔和气功隔距传输,经任督二脉,聚百会天灵,脑血循环加速,不久救醒了苓苓。

苓苓醒后,神色黯淡,几欲哭泣。众人对望一眼,都觉奇怪。曲叶琦蹲下身来,柔言道:“你怎么了?”苓苓道:“打得我好痛,他。”段煦龙道:“请问谁打的你?”关居钰和苓苓已经相识,不必多说,她持刀救了杨诣穹命,段煦龙、曲叶琦有目共睹,知此女虽衣穿嘲风灰袍,身在魔营,但心性不坏,是以当作朋友,好感慰问。

苓苓低头道:“那个刀剑男人,但他是听了爹的话才打我。爹为什么要他打我……”

杨诣穹心想:“澹台无冢收她作干女儿,未必怀着好意,只怕视她为利用品罢了,却为了什么?难不成跟那铁牌子有关?”瞥了眼地下被澹台无冢掷过的许多金针,拾起一根,端详片刻,问段、关道:“你们受过那家伙的针刺没有?”段煦龙捋起袖子,关居钰侧过脖颈,肌肤上都点点斑斑,有被刺过,划过的血迹,齐道:“受了。”

杨诣穹见他们伤口血都是鲜红,并非异色,吁道:“没喂毒就好,不然不好办了。”拾起七根,裸起裤子,针灸法扎刺左腿,封住气血,再循环畅通,内功缓缓游转,减愈筋骨创伤,竟有效果,又运转片刻,已能正常行走。关居钰道:“少施展轻功,修养再说,练功练错导致的么?”杨诣穹道:“估计《神鬼》三里有什么地方学得不对,回头复习复习,玄功法门共同探讨,找出错误不足,对你也很有进益。”关居钰微微一笑,道:“好。”

段煦龙来到窗外,长腿踏在窗沿上,敞开心扉,俯望涯洸川二林秀景,今晚打了胜仗,愉快之情可想而知,露出了满意笑容,望着那条月光下长无尽头的川流,不禁为之一爽。

杨诣穹左腿恢复,如释重负,伸了个懒腰,突听塔阁第二层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一起上去看看。五人谨慎上楼,二层黄墙红地,岔弯多道,只见四十余名仆人少女缩在廊口一角,聚成堆群,阴暗光线下,个个脸现惧怕之色,她们年少芳龄,粉面稚嫩,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七八岁,却不知何原因,硬被澹台家抓来涯洸川为奴为仆,风骚迎客,充当保姆、服务员等身份。杨诣穹等走近打招呼,她们惊慌叫唤,四十多人惧声混在一起,倒让人一时手足无措,不敢上前。五人情不自禁退后了几步。

苓苓叹道:“有的是爹剿灭门派留下来的遗女,有的是民间百姓,不幸落入咱家手中,只因稍不听话便有死无生,在这忍辱偷生了,只能。”段煦龙点点头,向前蔼然道:“别怕,我们是朋友。”众仆女不信,你看我,我看你,相互紧拉着手。

段煦龙道:“你们的主人已被打跑,永远不会再回来,现在可以回家,不用给人驱策,任由欺负了,请放心去吧。”众女孩大喜,眼下得脱牢笼,可回家与父母、亲人相聚,尽皆拜伏在地,大呼“恩人”,磕了几个头,才你撞我挤地下楼离去。

杨诣穹笑了笑,转头看了眼上层阶梯,记起魔兰夫人亡于九层,笑容渐收,问苓苓道:“魔兰夫人杀了你亲人,你原谅她吗?”苓苓叹道:“本来恨到了骨子里去,但她死得这么惨,又觉得好可怜……”关居钰点头道:“逝者为大,人已死了,往昔皆如过眼云烟,咱们上楼把她葬了吧。”杨诣穹道:“说的是。”段煦龙道:“我也帮忙。”曲叶琦道:“都去。”苓苓道:“我也去吧。”

上得九层,找到一扇铜门,段煦龙持剑斩开,门锁裂损,整扇门也轰隆一声,被剑力斩倒。门刚一倒,但觉一大股腥味与污臭扑鼻而来,五人适应暗境,见魔兰夫人披头散发,面容不可为见,手脚为铁链锁缚,衫袍褴褛,浑身笞痕斑斑,身子软垂垂的一动不动,地板血滩早已干了,想象她生前凌辱之重,不禁打了个寒噤。苓苓和曲叶琦掩面背过身子,不忍再看。段煦龙切断镣铐,杨诣穹、关居钰去塔阁其他层抱了两张棉被,将魔兰夫人尸体裹住,下了塔阁,在擎天山一荒土之地好好地葬了她。

下了擎天山后,阁部首领纷杳而至,向段煦龙汇报战绩。段煦龙倒转剑柄,作礼相谢:“有劳了,诸位师姐。”向芸悦柔声道:“辛苦了。”苗芸悦微笑摇头。

蓝媚琪兀自双手插腰,叽叽咯咯地唠叨不停,代婆婆打断她道:“煦龙,此番打了胜仗,数千敌众只剩一千余人,但他们武士精神强烈,给我等赶至川前,不堪生擒,全部跳入川中。凑岸才知,他们得了澹台无冢及白鲤龙王传授水性,游入深底,并未便死,只下落不明。”曲叶琦对关居钰低声道:“一千多人全部跳水了……”关居钰“嗯”了一声。段煦龙眼望川流,道:“此川长不见际,深比浩海,贸然跳下,若非水性精强,定不能活。”蓝媚琪笑道:“管他呢,终究赢了。”

正在众人愉心时,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声势惊人,像有天神从天而降。众人大惊失色,齐往同一方向看去,原来擎天山北面的那帘川流瀑布,遽然断流,露出一口巨大洞穴,那洞穴直径何止五十米高,断流之势,委实骇人。瀑布流淌时,宛如玉龙飞泻,断流后,凭借月光与穴中壁理相映,更觉这巨穴犹似龙巢。

苓苓叫道:“啊,他们偷了我的泻龙牌!开启机关了。”扶着杨诣穹奔近。段煦龙、关居钰、曲叶琦,以及恤心宫众,也同时施展轻功,跨步移动来到山下翠林外,抬头见几个人影鬼魂般飘来飘去,在山路间转悠,最终进入巨穴,依稀是澹台父子们与田诩之的身形。过得片刻,又是海啸般的大水动静,瀑布倾泻而下,玉龙复回,哗哗轰响,无异白龙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