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过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角落里的一支雁足铜灯上,灯芯慢慢地燃尽,如豆的灯火熄灭了。整座帐篷顿时暗沉下来,仅余的晃动灯光落在薄盛魁梧的身躯上,往帐幕高处投射出了巨大而摇曳不定的黑影。薄盛依然在笑,可这笑容就像帐中的气氛那样,越发诡异了。</p></p>
这时候,帐幕被缓缓掀开,约莫十几个人陆续进来。但并无人言语,只是默默地等待着。</p></p>
“都准备好了么?”薄盛问道。他突然发现,纵使自己竭力放缓语速,也无法掩饰话语中的紧张感。为了缓解这份紧张,他笑了笑,拿起长刀,下意识地擦拭着斑驳的刀鞘。</p></p>
二十年前,这本是雁门郡某位乌丸渠帅的佩刀,或许是为了彰显尊荣吧,这把长刀的外形美轮美奂。薄盛记得,其吞口以赤金錾制为饕餮之形,刀脊上更镶嵌明珠美玉,极其奢华。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薄盛在一次作战中冲锋在前,斩下渠帅的首级,同时夺取了这把宝刀。多年以来,每当薄盛握紧这把刀,总觉得体内充满勇气和力量。</p></p>
“一切都已准备好了。”有人轻声答道,或许是话音被压得太低,他吐字时发出嘶嘶声,就像是某种蛇虫:“我军本部四千余人,投向我方的友军三千八百余人,已全数整装待发。李恽本部人马都在盯着幽州军,对我们的调动毫无察觉,其中若干关键位置更已被我们提早掌控……一旦动手,他们若不服从,便只能做俎上的鱼肉。”</p></p>
“幽州军才是大敌!他们的情况如何?”薄盛猛地将刀抽出半截,刀光如寒潭碧水层层荡漾。二十年过去了,那些华贵的配饰早就在无数次斩击和碰撞中脱落,留下一个个丑陋的凹槽;唯有百炼精钢打造的锋刃依旧锐利,帮助薄盛取得一场场胜利。</p></p>
这把长刀曾取下匈奴名王的首级,曾斩杀横行河北的巨寇,甚至也曾染过昔日乞活同袍的血……那也没什么,一名有乌丸血统的卑贱小卒想要往上走,难免如此……便如今夜一般,该做的,就得去做,并无值得犹豫之处。</p></p>
有人拿起掉落在地上的舆图:“幽州军的兵力本就较我们少,此前又分出两路,一路由麦泽明率领,驻守瓦亭;一路由沈劲带领,东出离狐、濮阳一线。因而此刻留驻在大营的,乃是陆遥本部和段文鸯的鲜卑突骑,共计五千余人,分别部署在这里、这里和这里。”</p></p>
昏暗的帐篷里,没人能看清他究竟指点在何处,不过这些信息众人早就了然于胸,此刻只是最终确定罢了。只听那人继续道:“鲜卑人非陆遥的嫡系,又无忠诚可言,陆遥不会轻易用到他们……待到大局已定,这些鲜卑人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至于陆遥本部,咱们是以数倍之众击之,兼有奇袭之利!若不能胜,将军请斩我首级!”</p></p>
“好!”薄盛收刀入鞘,水波般的寒光同时隐去。</p></p>
他缓缓起身,眼神凌厉地环视众人。或许是因为帐幕里太热,许多人的额头都已经见了汗。空气中充满着强烈的血腥气,那是因为半个时辰前,李恽在此诛杀了郑平,喷洒出的鲜血洇入地面,又慢慢蒸发。</p></p>
可惜李恽万万没有想到,经过了多年磨练的薄盛早非原先那粗猛单纯的军人。而那郑平不过是个急于出头的傻瓜,薄盛真正的机密筹划,根本非他所能参与。斩杀郑平,并不能起到震慑薄盛的作用,徒然令薄盛下定决心罢了。</p></p>
既然李恽瞻前顾后、婆婆妈妈,那便甩开他自行其是!没有了李恽,我薄盛倒也想做做冀州之主!</p></p>
“自从东赢公败于匈奴,并州军民被迫背井离乡,卷甲逃亡。冀州人见到我们妻离子散、衣食无着的惨状,叫我们起了名,叫作乞活。”薄盛嘿嘿冷笑道:“这是笑话……我们手里有刀有枪,更能聚集数万之众,何须向谁乞活?又何须在什么东瀛公、东海王面前,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更不消说什么陆道明了!”</p></p>
说到这里,帐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甲士猛然掀开帐幕:“薄将军,你看!”</p></p>
原本沉浸在夜色中的幽州军大营,突然间灯火通明!</p></p>
终于等到了!好得很!好得很!</p></p>
薄盛振衣而起,一脚踢翻了案几:“传令出去,幽州军劫持扬武将军,意欲吞并我冀州之众,狼子野心,昭……昭然若揭!诸位,斧钺临身之时,岂能瞑目待死?是好男儿的,随我杀败幽州人!”</p></p>
帐幕内外,数十把长刀一起呛啷啷出鞘。数十人嗔目奋声:“跟随将军,杀败幽州人!杀!杀!杀!”</p></p>
</p></p>
******</p></p>
这是感谢thwaly2006读者十万纵横币捧场的加更。该笔巨款几占老夫码字以来所获捧场的两成,是真壕也。吾得壕,如鱼得水,水能养鱼,亦可赛艇!</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