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御花园里安静地有些过分,只有老树上的几只寒鸦还在不知好歹地叫唤,一声一声,古怪嘶哑,听的人心里愈发不安。
皇帝沉吟了片刻,却没有发落她,而是转向何宝善道:“把那白布揭开,朕要亲眼看一看。”
那晚虽然没成,但也许多多少少留下些印象,比如胎记、疤痕之类显然的东西。
何宝善忽然想到了这一层,斟酌着劝阻道:“陛下,那女子是跳了井死的,身上都泡的肿胀变了形,恐怕会吓到您……”
“无碍,朕是上过战场的人。”皇帝声音平静,似乎并不在意。
何宝善压根儿没想到会撞上皇帝,更没想到他要亲自验尸,一时间有些忐忑不安,明明已然走到了竹担子前面,犹豫了片刻又劝道:“陛下,这溺死的人怨气太重,多半会化成水鬼,万一冲撞了您可就不好了,依奴才之见,您还是不要看了吧……”
可他话还没说完,皇帝忽然脸色一沉:“朕说了,打开。”
他声音并不大,但字字有力,不容置疑,沉甸甸的压下来,何宝善再不敢顶撞,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捂住鼻子捏着那白布的一角缓缓揭开。
溺死的人死状都相当吓人,俗称“巨人观”,尤其这女子又在水中泡了这般久。
这会儿一掀开,肿胀变形的尸体和恶臭的气味吓得众人皆掩了口鼻,低下了头,更有些胆小的或者心理惶惑的已然直接呕了出来。
柔嘉离得远,但远远看了一眼,心底亦是一阵阵地往上翻涌着恶心反胃感,不得不拿帕子掩住了口鼻才不至于太过失态。
一片混乱中,倒只有皇帝面不改色,避都没避,但当视线扫过那那并不见任何胎记的锁骨,他的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叫人捉摸不定。
顿了片刻,皇帝忽问道:“朕记得,你方才说路上碰到了一个小太监才找到了这尸体,那小太监是哪个宫里的?”
到底还是问到了这里,何宝善垂下了头,压低了声音禀告道:“是万寿宫里的。”
万寿宫,是太后的居所。
皇宫这么大,这么多口井,偏偏叫万寿宫的人看见了,又那么巧撞上了何宝善一行人。
到底是偶然撞见呢,还是刻意引着人过去呢?
何宝善一向是个油滑的人,夹在两尊大佛之间左右为难,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等了许久,气氛阴沉的有些吓人,头顶上才传来一个疲倦的声音:“朕知道了,你跪安吧。”
他抹了抹头上的汗,不敢再多言,连忙领着人躬着身子离开。
忍冬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当看见何宝善谢了恩领了人离开,下一个便轮到她了,心里顿时毛骨悚然,一着急害怕也顾不得许多,转身抱住柔嘉的腿哀求道:“公主,您救救奴婢吧,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
柔嘉自打看见那宫女的尸体,头脑中便乱成一团,眼下被她这么用力的抓着,腿上隐隐作痛,连脸色有些发白。
但皇帝还在场,又是忍冬自己招过来的,如今来求她又有什么用呢?
忍冬见她不松口,立马又掉头去求皇帝:“求陛下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一下一下地叩着头,磕的额头都青了,然而皇帝只是冷声吐出三个字:“拖下去。”
“不要,不要……”忍冬这会儿是真的怕了,哭的愈发厉害。
可两个手脚麻利的太监一押一堵,她便被捂住了嘴,毫无反抗之力地拖了下去。
雪地上被拖出了长长的一条痕迹,随即梅林边便传来了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沉声。
一声一声,听得柔嘉心惊肉跳,思绪纷繁杂乱。
那晚明明进去的人是她,为何又冒出个“畏罪自杀”的宫女?
隐约间仿佛听到了个“万寿宫”,再想到万寿宫里住着的那位内定的白家小姐,柔嘉才慢慢明白了过来,这宫女大概只是个替罪羊罢了。
在这皇宫里,人命只是权力的牺牲品,比草芥还卑贱。
柔嘉一阵阵发冷,微湿的长睫上已然结了冰,沉甸甸地坠着,坠的她抬不起眼皮。
那皇兄呢,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柔嘉忍不住抬头,正对上那俯视的眼神,像鹰隼一般直直射过来,看的她全身都不自在。
明明隔了一层衣服,可顶着他的眼神,她却觉得连胸口的胎记都被看的隐隐发烫,仿佛要在她身上烫出一个烙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