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从前…”后土想到这里，便不再去想。</p>

他望了望自己干瘦的身躯，苍白的臂膀，简直就如纸人一般，好似一阵风吹来，自己便会随风“舞蹈”。</p>

“我还真是弱啊…”这是他发出的第二声叹息，与第一声叹息略显不同的是，这次，他是站起来说的，是望着星星说的。</p>

他说完那句话，便取出那把古琴。</p>

苗皇天目光一凝，喃喃道：“幽篁琴，号称‘阎王的口谕’，我早就想见识见识…”</p>

阴风怒号，乌云霎时铺满天空，原本月朗星稀的寒夜，此刻，已为一片黑暗笼罩，黑暗中，只剩下一双双精亮的“狼眸”。</p>

空气一时静到极点，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同伴的眼。</p>

“啊！”</p>

忽然，一声凄厉的长嚎，打破夜的寂静，也彻底点燃恐慌，惨叫声接二连三，琴声越响，惨叫声便越响，琴声越舒缓，惨叫声便越沉闷。</p>

一阵风过，吹散乌云，露出明月、繁星……</p>

还有……</p>

遍地的残尸……</p>

之所以说是残尸，是因为根本已找不到一块齐全的尸体，所有的尸体混在一起，张三的头，李四的手，王五的脚，中间又夹杂堆列着不知名人的半副身躯，那般场景，便是久经沙场，自诩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战士，也会侧目颔首，不忍相见。</p>

可后土的目光在那些尸块上扫过一圈之后，眼神却变得狂热，甚至悦动着难以掩藏的兴奋难抑的光。</p>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艺术品，都是他的杰作，一个人在面对着自己的佳作时，那种兴奋，是最难掩饰的。</p>

“若是将这些不知名的尸体，缝制在一起，比如，将张三的头，缝在李四的脖子上，再将王五的身子，与赵六的腿接在一起，最最重要的是，要将这拼凑而来的部位，接续在一起，这样，就又造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在这个世间，绝无仅有的人，那该是一份何等的杰作？最后，再让这个人，去与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相认，看一看，他生前最最亲近的人，究竟能不能认出，哪一块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的父亲……”</p>

想到这里，后土的眼中，便又涌现出狂热难耐的光，他的四肢，甚至都因兴奋而忍不住震颤起来，他已有些握不住他的琴，手指痉挛，曲子自然也弹得跑了调，可这些都无所谓，现在，他是那样的兴奋，简直比他人生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兴奋。</p>

他的血液，已又热起来，几近沸腾。</p>

他简直要烧死在自己的疯狂之中。</p>

幸而，他尚存一分理智，正是凭着这分理智，他才可以静静欣赏，万尸争艳，千鬼孤鸣。</p>

苗皇天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邪魔歪祟，还不速速受死！”</p>

一掌下去，便生劈了一具“死尸”。</p>

鲜血飞溅，那死尸一颗尚好的头颅，便飞出丈远，在地上滚几滚，一双眼，狠厉地盯着苗皇天，眼皮不时眨动着。</p>

至于那具无头死尸，便如无头苍蝇般，挥舞手臂，向人群冲去。</p>

但凡被他手臂打中之人，轻则骨断筋折，重则吐血毙命。</p>

苗皇天一掌穿过死尸身躯，将其一劈为二，也顾不得白袍沾染血污，恨声道：“苗疆控尸，名不虚传，当真是诡异得很…”</p>

后土站在棺上，居高临下，睥睨纵横，微风拂过，扬起他青丝白衫，他负手而立，耳边是惨叫，眼中，却只有苍穹晚星……</p>

一百年前，苗疆控尸一脉四大家族，万尸齐出，横扫武林，天下撼动，那番景象，是何等壮观。</p>

“今生，我定要再现，地狱人间…”</p>

后土眼望平川，双目熠熠，轻声说道。</p>

月沉星隐，当东方渐现第一缕曙光，后土已喝了八坛酒，弹了三十六支曲子，唱了三十六首歌，喝一坛酒，弹一支曲子，唱一首歌，痛哭一场。</p>

哭罢，便接着喝酒，接着抚琴，接着唱歌，接着痛哭，周而复始。</p>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已有些费力，眼皮肿胀酸涩，眼角泪痕尚新。</p>

这一夜，他过得并不好。</p>

这一夜，每一个人过得都不好……</p>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岁月可以倒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前夜，他们宁愿此生不入轮回，不生为人，只为待人宰割的牲畜，也不愿再次亲眼目睹这地狱一般的景象。</p>

两万苗兵，所剩无几，梅山血流成河，自山顶奔泻，汇入山脚清溪，那一日，梅山脚下的百姓，便用那红如朱砂的溪水，淘米，洗菜，浆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