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雍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子离开了王座,背着手在殿中缓缓来回踏步。脚步雄健,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考。</p>
忽然停下了步子,赵雍沉吟道;“秦国虽刚刚经历了内乱,却并不是我们赵国谋取秦地的最佳时机。”</p>
肥义诧异道;“为何?如今秦楚交恶,怀王为秦王所骗入秦,秦楚已成世仇,我若攻秦,楚国必从南面出兵响应。燕国与我国交好,自然不会出兵干涉。齐国正与秦国交恶,听闻孟尝君正在鼓动魏韩二国伐秦,我若攻秦,当可邀其分秦国一勺羹。”</p>
“此乃吞灭秦国天赐良机,主父为此也谋划多年,如今为何犹豫不决?”</p>
赵雍眼神掠过肥义,望向殿外有些阴霾的天空,许久才沉声说道;“我本也是如此想法,我这几年来苦心经营北地,在云中和榆次屯驻重兵,正是为了能自上而下以雷霆之势攻入秦国上郡,再以精骑入关中,楚攻汉中,齐韩魏攻河西函谷,则秦国可灭。”</p>
“但我这番亲自入秦查探,却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内行刀锯,外用甲兵。闻战民皆露喜色,上阵则无不欢颜。这是个可怕的国家,除非有十成的把握彻底的摧毁这个民族,否则绝不要轻易与之交战。”</p>
肥义上前一步,语露坚毅的说道;“难道主父对您一手打造出来的无敌铁骑失去了信心吗?秦国再强,大乱之后也绝非我强赵对手。要知道经历了争位之乱的秦国,就像一条受伤的狼,正在闭关舔舐伤口,若是不趁此时攻灭秦国,我担心时间一久,恢复了元气的秦国就会再次将我赵国甩在身后。”</p>
赵雍沉默许久,又说道;“秦人生性顽强,当年魏国霸业全盛时,秦国在吴起的连番打击之下丢城弃土,尽丧西河立国之地,即便如此也不肯和谈,只是拼命苦战。如今秦国历经商鞅变法,已成天下强国,我赵军精锐即便偷袭关中得手,也难以彻底占领秦地,必然深陷关中。”</p>
“如此一来战事必将旷日持久,我赵国即便能攻下秦地,想来也会元气大伤,为他国所趁。况且我赵国武力虽强,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粮草不足。如遇苦战,必难持久,唯有速战速决才是取胜之道。”</p>
赵雍一语便道出了赵国的致命要害,那就是农耕不兴,军事上的鼎盛却并不能替代国力上的匮乏。</p>
赵国地靠北地,境内胡华混居,故而民风慷慨尚武且重利,多侠义之士。由于赵长期处于战争期间,赵人自幼就有习武之风,全民敬贤士、勇将,所以赵地各地都弥漫英雄主义的气息。赵人重商而恶农作,多懒慢,虽有河北良田却不思耕种。由于长期轻视农业和内政的发展,而间接导致赵国长年来战争中粮草和兵员变成了头等问题。</p>
若比较秦赵二国,则不难发现秦国的商鞅变法是彻底的富国强兵,而赵国的胡服骑射却更偏向于军事方面,虽然打造出了一支无敌铁骑,国政上的建树却差了秦国一大截。若是轻骑攻掠,则可以以战养战,可若倾国之战,动辄数十万大军的攻伐,那赵国的补给必然出现问题。赵雍此次前往秦国查探,愈发意识到其中问题的严重,这也是令他决定暂停酝酿已久灭秦计划的主要原因。</p>
谈到军事,肥义自然不是赵雍的对手,所以听他如此分析,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沉吟了半响,便说道;“那依主父的意思又当如何?”</p>
赵雍沉声道;“我此去咸阳,假名赵成拜见了宣太后和秦王稷,发现此二人虽为母子,却貌合神离。宣太后此人刚烈,与其弟魏冉把持秦国朝政,将秦王稷架空。而秦王稷年纪虽轻,却是胸中城府甚深,我这次就是潜行朝见,就是被他察觉到了异样,这才匆匆逃出秦国的,假以时日,此子必非池中之物。”</p>
“如今秦国后党和王党明争暗斗,国内激流暗涌,再加上争夺王位的众公子余党仍然遍布朝野,秦国看来要继续乱上一阵子了,无暇出关侵吞各国。若是我们强行攻秦,恐怕会让这些势力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如此倒是不符合我们赵国的利益。”</p>
赵雍又思虑了片刻,说道;“如今我赵国西北的楼烦部和林胡部虽遭重创,却始终对我边境构成威胁,我打算先吞并这二部壮大我赵国骑兵的实力。中山国虽然在我的多番进攻下国势微弱,但终究卡在我赵国的心腹之中,不如先图之。”</p>
肥义点了点头,“臣亦赞同。”</p>
赵雍趁热打铁道:“同时我打算在赵国内再揎起一次变法,仿效秦国法家之术,决裂阡陌,教民耕战,以此富国,你看如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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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义失声道;“万万不可?”</p>
赵雍倒是一怔,奇道;“为何不可?”</p>
肥义深吸口气,长躬拜倒,娓娓道;“主父,你变法本意是好,若我赵国按之执行,则长久必将国势大盛。可你却犯了一个最大的忌讳,那就是‘急’。”</p>
“何解?”赵雍目露精光,直言问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