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7日，天晴。

那是一种几乎过滤了所有杂质的天气。

浮云白如雪，苍穹好似一整块镶嵌在高处的蓝色琉璃。

阳光介于真实与不真实间，让人不禁赞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天气”之余同时产生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当然，只有见惯了外面因大气污染而略显灰蒙的天空的人才会这样想。

生活在这片蓝天下，“头顶上是直径五公里的虚拟天幕”是一个常识到不能再常识的事情了。

利用数万枚六边形显像晶体拼接成的虚拟天幕，与同步轨道卫星拍摄的大气影像库连接，自动从世界各地的天空中筛选出最佳的天气素材进行剪辑，将风、雨、雷、电、云和阳光等自然界或壮丽或绚烂或平和的景象组合成名为“天气”的艺术品，然后在这个浓缩的独立世界里呈现出来。

虚拟的苍穹下，在这世界中央的，是一所颇具未来风格的校园。

倘若此时，恰好有架摄像机放置在校园外，它的镜头已经开始向学园高中一年级二班左侧第二扇窗户聚焦了。

在那扇窗户后面，一位少年张大嘴巴，正在打一个百无聊赖的哈气。

“额额，随着柏林被攻陷，1945年5月8日德国宣告无条件投降，由人类盟军和夜族主导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基本取得胜利。额额，也就是在次年的10月10日，人类与夜族签订了第一部隐秘圣约，从此夜族与人类长达数千年秘而不宣的争斗历史结束了。虽然一般人仍旧认为夜族是停留在神话传说中的存在，但是，额额，现在的和平正是夜族与人类国家在互不侵犯的条件下取得的。另外同学们，接下来我要说的是考试重点，请在课本上画下来，额额，现在统一管理夜族各大种族的永夜联盟，它的原型是1914年一战爆发后建立起的夜族共济会，它的宗旨是，额额……”

犹如婴儿粗细，却像枯柴一般干瘦的小手握着粉笔，在黑板上以慢到人神共愤的速度誊写考试重点。

韩卞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意识好像信号不良的ifi，随时会与肉体断联似的。不止是他，疲惫与睡意就像传染病，在班级里蔓延开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站在凳子上就够不到黑板中央，身高只有一公尺左右，传说年龄已经超过三百岁的枯瘦老头，不禁啧啧称奇。

（能把听上去还算有趣的夜族近代史讲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步，难不成这老头是催眠能力者吗？）

心里这般想，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从这座未来感十足的校园再向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森林。然而事实上，只有最内圈的一小片树林是真的，那仿佛置身于仙境的一望无际和虚拟天幕一样，都是虚拟屏幕制作出的3d影像，虽然看上去幅员辽阔，其实只是桶状墙壁围成的直径5公里左右的圆柱形空间。

没错，虚假的天空，虚假的辽阔，这里是用虚拟影像衔接人间讯息的封闭世界。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自从4月份入学以来，整整过去了三个月。韩卞心中那份新鲜感早已荡然无存，就像停电后冰箱里坏掉的本来卖相很好的披萨一样。

看来学校就是学校，根本不分是人类那边，还是夜族这边。只要呆在学校里，名为青春的悸动大概都会被作业考试这种琐碎烦人的东西渐渐扼杀吧。

（啊，啊，实在是无聊呀……）

就在这句感叹差点从韩卞嘴里脱口而出时，旁边不远处，一个少女的呼声突然让他精神一震。

不过不要误会，那不是转角邂逅女神的怦然心动，而是，把针插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神经性阵痛。

“请问，老师，那个，那个……”

（你装什么娇羞呀！）

韩卞青筋暴起，瞄向说话的女孩。

“额额，南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瘦削的，传说已经超过三百岁的历史老师颤巍巍地转过身。

他穿着整洁的白色衬衫，外套一件执事样式的灰色马甲。花白的短发向后捋得整整齐齐，一个看不到镜腿的单片眼镜，就像他左眼器官的一部分毫不违和地存在在那个位置，看上去就超有学问，尤其在加上一双眯起来几乎看不到眼球的眼睛，面前这位老者堪称满腹经纶，为人师表的典范。

随着历史老师发出回应，全班结束休眠状态，41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发问的南同学。

坐在面积不到40平方米教室中央地区，被老师叫做南同学的少女，身穿学园特制的灰棕色校服，看上去一副优等生的范儿，唯独她的发饰，那长度刚好能盖过脖子的头发，偏偏在靠近两只耳朵的位置扎出了两条细长至肩胛骨的辫子，辫子末端套着五颜六色的串珠，这少数民族一样的打扮，虽然看上去透着八面玲珑的秀美，但和中规中矩的校服这么一搭，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一看就是那种很有主见的女孩。无论是谁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如此，但下一秒，无一例外，都会大吃一惊。

南同学瞪着一双善睐明眸，高举左手，很认真地提问。

“老师！从以前我就很想问，‘额额’难道是精灵族特有的口头禅吗？”

哎！？

历史老师的那张褶皮老脸立刻红了起来。

（真得问了呢！！）

对此，二班全体同仁早就很好奇了，但是当着那么大岁数的人问出这种问题总有恶作剧之嫌。

然而现在，南同学的脸上却挂着“我只是单纯好奇”的超级认真的表情。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根本不管时间地点，或者会不会让别人感到困扰，只是迫切地想要满足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南同学就是这样的人。

对此，韩卞再清楚不过了。

“额额，这个问题吗……”

历史老师想要做出解释，但是“额额”的口头禅一出口，全班哄堂大笑。

南同学左右环顾，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刚才的话有任何笑点吗？

（果然是个不懂得气氛的家伙。）

韩卞略感无奈地心想。

小小插曲一扫教室的沉闷，就在全班的笑声渐有炸锅之势的时候——

“养不乖的兔崽子们，全都给我闭嘴！”

随着平地惊雷般的怒吼。

某个物体以子弹的速度嗖的一声，穿过了教室。

嘣！一声巨响！！

全员背后的墙上突然多出了两个蛛网状向外皲裂的弹坑。

物体划过的轨迹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热量能明显地被周围的人感知到，顿时，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